《偏雪日》栗子秋

6、第 6 章

　　方知延没喝酒，理所应当承担起送虞幸回家的任务。
　　方怡歆拉着虞幸坐到后边，似乎还有好多话没讲完。她很喜欢虞幸的穿衣风格，问她都在哪里买的衣服。虞幸懒懒靠在后座座椅上，翻了翻好友列表，给她推了两张微信名片，还有几家淘宝店铺的链接。
　　方知延坐在驾驶座上问她去哪，她看了下时间，想了想，报了自己住的小区名。

　　虞幸租的房子在金山北路的新鹭园，算是近两年津南市内开发的楼盘里环境、地段、价格都不错的。她向来不会在住宿方面亏待自己，出差住酒店也要挑好的，宁愿多花钱，也不愿让自己睡得不安稳。
　　就是有些远。

　　如果以易创大楼作为中心坐标点，那么虞幸的家和今晚吃饭的地方可以说是一南一北，两极相背。
　　于是她提议让方知延把自己放在易创大楼，然后她叫个代驾把开车回去。
　　结果惨遭方氏兄妹两人全票否决。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虞幸下车前和两兄妹道别，原地目送那辆碳灰大奔重新上路才转身进门。
　　车上，坐回副驾驶的方怡歆终于有机会问：“哥，小幸姐不知道你住悦榕公馆啊。”
　　悦榕公馆，就在绿荫湾边上。

　　这一来一回，兄妹俩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方知延开门换鞋，进厨房拿了瓶水喝，才看到虞幸十分钟前发给他的消息。
　　【你到家了吗？】
　　方知延单手打字：【到了。】
　　那头似乎一直在屏幕前等着，立刻回复
　　【好，今天麻烦你了，早点休息。】
　　后边跟了个手绘版的小狗表情包，头上顶着“辛苦啦”三个字，怪可爱的。
　　方知延牵动唇角，长按添加表情。
　　【你也是。】

　　休假结束，虞幸再一次全身心投入工作，不是在见客户，就是在见客户的路上。
　　从婚期到婚礼风格、主题及预算等一系列要素的交涉，到上交提案，日历已经不知不觉翻到了虞幸生日的前夕。

　　这天，她在工位上设计婚礼要用的道具。整体的风格偏童话梦幻，色调定的是粉蓝白色系，主题是园游会。
　　新娘是个资深lo裙爱好者，同样也是lo裙设计师。这次的婚纱也是新娘亲自操刀，虞幸是在看过婚纱的画稿后才着手设计布景道具的。

　　虞幸沉浸于工作的时候总是忘我，等她反应过来，整个工作室只剩她工位这片区是亮着灯的。
　　窗外夜色寂寥，稀疏的车辆驶过柏油路时会掀起一阵风，她在昏黄路灯下看见空气中飘忽的尘埃细屑，也看见立在窗前的自己的身影。

　　工作后，虞幸对自己的生日就没有那么多概念，也没有那么强烈的仪式感。每年的这个时候，不过是提醒她又平稳度过了一年。
　　26岁，旁人总说这是女人平淡无奇的一生里的分水岭，跨过了这一天，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在下坡。
　　她不由地感慨。

　　陆文芳和虞淮不止提过一次让她考虑换份轻松点的工作，婚庆这一行的工作密度太强了，总是不断地熬夜又熬夜，她已然习惯了抬头就是无边夜色的生活模式。
　　但，既然是生日，还是早点回去吧。如果路上遇到还没打烊的蛋糕店，她会进去买一小块蛋糕。

　　十一点四十，虞幸保存好图稿，顺手关了电脑，确认自己没东西落下后准备关灯离去。
　　可是工作室的灯已经先她一步灭了。
　　她没作多想，只当是跳闸，打算下楼去总闸那里看看。
　　随后听到清脆的高跟鞋声，窸窣的物品摩擦声和轮子在地砖上滚动的轻响，静止片刻，黑暗又被点亮。
　　虞幸在白炽灯光下看见了工作室所有人的笑脸，站在最前方的温如蜜双手掌着推车，上边放了一只精致的翻糖蛋糕，还有一捧碎冰蓝玫瑰。

　　“酱酱——”
　　秋律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西服，挎着大大的帆布包，显然是刚下班就赶来的状态。她一路小跑上来，手里拿着两个婚礼上常见的手持喷花筒。
　　“惊喜吗我的宝贝——”
　　所有人的手上都有一个喷花筒，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
　　虞幸闭上眼，迎接这场属于她的缤纷花雨。
　　“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day！”
　　“祝你快乐，也祝你天天快乐。”

　　祝福声在耳边跌宕，久久落不下帷幕。虞幸被花筒喷出来的闪片迷晕了眼，也有可能是眼泪。她看不大清眼前的景象，只能凭借闪光灯和快门声感觉有人在拍照。
　　“拍好看点，我现在可丑了——”她喊。
　　“不丑不丑，我们的寿星怎么会丑呢，大美女一个，掉眼泪也漂亮！”

　　时间跨过零点，虞幸在众人的歌声中许愿，吹灭蜡烛。
　　吃完蛋糕，她捧着花，又抱着一个大袋子同她们告别。袋子沉甸甸的，装的都是系着蝴蝶结的礼物。

　　秋律开门坐上副驾驶，然后脱鞋盘腿开始装模作样抱怨：“我十一点的时候还在律所写诉状，为了赶在十二点前到你们工作室，我一口水都没喝，等下请我喝点酒不过分吧。”
　　虞幸把礼物放到后座后笑：“我家还有瓶之前客户送的香槟，要喝吗？”
　　“当然要啦！”

　　方知延下班的时候已经过12点了，他开车门瞧见副驾上的精致礼盒，猛然想起了虞幸的生日。
　　方怡歆前天因为拍素材去了外省，特意嘱咐让他代送一下生日礼物。
　　于是他绕路去朋友开的酒庄要了瓶红酒，又要了两只高脚杯，加上包装，然后再驱车去新鹭园。
　　到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他不知道虞幸睡下没。

　　他点开微信进到虞幸的朋友圈，最新的动态是二十分钟前发的，一张在工作室的合照，一张香槟碰杯图，还有一张是她和礼物的合影。
　　文案是“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照片里，虞幸素颜出镜，双颊微红，眼里含着热泪。方知延印象中，她好像很少化精致的妆，几乎都是浅浅敷一层，却有一种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天然美态。
　　不刻意而为之，却美得惊心动魄。
　　方知延给这条动态点了赞，又保存了最后那张照片。然后打电话给虞幸：“我在你小区门口，方便下来一趟吗？”
　　那头问了句怎么这个点过来，他只道是有东西给她。
　　虞幸接到电话的时候是惊喜大于惊奇的，也暗自猜测，方知延是不是专程为了她生日而来。
　　好在她还没来得及洗澡，仍旧穿着回来时的那一身衣服，蹬了双包跟的兔耳棉拖，带上门禁卡坐电梯下楼。

　　她一路小跑过去，远远瞧见方知延倚在车门上玩手机，于是她加快速度跑过去。夜里气温低，她的脸颊和耳朵因为跑步被风刮红，隐隐带痛。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让你等。”
　　但也确实不方便让他上楼，秋律刚进浴室洗澡，她下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说。
　　她想，方知延也是顾及到这点，所以麻烦她下来一趟。

　　她站在男人面前三步距离的位置，微微喘气，口中呼出白茫茫的雾气，像她房间里的那台空气加湿器。
　　“这么冷，你怎么不在车里等。”她问，目光贪婪地停留在男人的脸上。

　　有段时间没见了，他头发好像长长了一点。
　　他穿了身黑色的羊绒大衣，搭的是同色系的八孔马丁靴，裤脚微微卷起，露出一截黑色的筒袜。
　　他好像很喜欢深色。
　　但他穿黑色确实好看，有点锋利，又很静谧，是蛰伏在混沌夜色下的困倦雪山。

　　“车里待着闷，就下来了。”方知延收起手机，回身从降下的车窗里提出一个很有圣诞氛围的格纹纸袋递给她，“生日快乐，虞幸。”
　　“谢谢，我很开心。”
　　因为你是为我专程而来而开心。

　　男人的视线不动声色划过她的面庞，抽出手，动作自然地为她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又落在肩膀轻拍两下，“不是说冷吗，回去吧。”
　　虞幸低头，因为他的动作慌乱错开那道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战栗的毛孔和喧嚣的心跳声打乱了她的思绪，她张开口，老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她只好故作镇定地重新抬起头，压了压被风吹起的头发，轻声说了句“我回去了”。
　　“嗯，早点休息。”
　　“你也是，还有，谢谢你和怡歆的礼物。”
　　男人摆手，背过身绕过车头上驾驶座，又探出身子道别：“走了，赶紧回去吧。”
　　虞幸抬手一只手朝他挥了挥，然后转身把头埋进纸袋里，里边似乎还有些微凉凉的松木香。
　　是方知延身上的味道。
　　一点点苦味，一点点清凉的涩意，和初见那天，普觉寺里积了雪的针叶松一样。
　　她非常用力地吸声，好似要把这味道完完全全刻进记忆里。

　　秋律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虞幸刚好开门进来，她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问：“咦，你刚才出去了啊？”
　　虞幸换鞋进来，“嗯，方知延刚才过来了。”
　　“送你的礼物？”秋律指了指她怀里的纸袋，“怪有心的。”

　　虞幸坐在毛毯上，小心翼翼拆了包装，方怡歆送的是一枚绿宝石胸针，设计成了孔雀翎羽的样子，通体精镶多彩锆石，衬得那中心那几颗绿浓郁得快滴出水来。
　　方知延送的是一瓶2011年的拉图干红，还非常贴心地搭了两只切割精细的高脚杯。杯身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目光所至之处，皆是璀璨。
　　她太喜欢对杯子了。
　　使得那瓶身价不菲的红酒倒成了旁衬。

　　秋律也看到了，端起来观摩了一圈，感慨道，“一万块的红酒说送就送，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可以开了给我喝一口吗？”
　　虞幸忙拿回来护在怀里：“不行，你想喝我给你另外买，这瓶不行。”
　　“开玩笑啦，方知延送你的，我懂。”

　　虞幸小心翼翼把酒喝杯子放进酒柜，然后又把胸针放进衣帽间首饰盒最显眼的位置，决定明天戴它去上班。
　　她在微信上分别和兄妹俩道谢，又问了方知延到家没。
　　方知延：【刚到家，你喜欢就好。】
　　方怡歆也还没睡，兴高采烈打了视频电话来，说回来要约她去泡温泉。

　　虞幸等方怡歆挂了通话才返回聊天界面，看到五分钟前方知延发的新消息。
　　【早点休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