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雪日》栗子秋

4、第 4 章

　　虞幸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方知延。
　　她原地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然后问好。
　　“好巧。”
　　“公司今天搬进易创了，所以来这吃顿饭。”
　　虞幸突然想起半个多月前的那次对话，那时候的玩笑话放在今日，不知是否还能作数。
　　“有空的话，可以来我们公司坐坐。”
　　“哦……好。”
　　想起他们还站在洗手间门口，而她挡在门前，挡着方知延，还聊上了。一时间，一股不可名状的尴尬席卷上来。
　　虞幸摸了摸手背，刻意回避了方知延投来的疑惑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我先回去了，我同事还在等我。”
　　然后匆匆离去，走到拐角处才缓缓吐了口气，随即又想起被她遗忘的秋律。
　　虞幸扶额，正打算回头找她，秋律自己已经悄悄告跟过来了。
　　“我可都看见了，你在洗手间门口跟一个大帅逼说话，靠得那——么近。”秋律夸张地用两根手指笔出那点距离，“我有眼色吧，等你走了才出来。”
　　“什么都没有，就说两句话而已。”
　　“那人家还邀请你去他公司坐坐呢，怎么不邀请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温如蜜问她们怎么还没回来，大家要拍合影，就差她们俩了。
　　虞幸收起手机，自觉是瞒不过自己的好闺蜜，于是放柔了声音，语调里带了些撒娇意味：“好啦好啦，等下再跟你讲，我们先回去拍照。”
　　服务生用虞幸的手机给大家拍了合照，包间里暖气开得太足，每个人的脸上多少都带着些红晕，神态放松而愉悦。
　　她把合影发到微信群里，又单独给秋律发了一份，随后注意到温如蜜黑色大衣下的橄榄绿缎面长裙。胸口处做了立体的扭结缠绕设计，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颈上戴的是宝格丽的孔雀石蛇骨链。
　　多少有些刻意打扮的成分在里面，之前的聚餐她从未如此隆重过。
　　那么挑人的颜色，反倒衬得温如蜜在人群里白得发光。
　　虞幸不作多问，她从来不过问她的私事，即便认识多年，她仍觉得温如蜜身上有种神秘的故事感。
　　温如蜜也确实是那种人，像是一本带着雨水潮气的羊皮古籍，需要来者仔细翻阅才能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很显然，阅读者另有其人。
　　她给原图稍作调色处理，随后发了朋友圈，配文是“荣记的金汤花胶鸡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点赞评论的小红点数字飙升，期中有一个来自方知延。
　　他评论：【晚上尝了一下，确实不错。】
　　虞幸不知道怎么回复，干脆就关了手机，和同事们作别。
　　秋律惦记着虞幸和洗手间门口那个帅哥的事，一上车就目不转睛盯着她，求知欲旺盛。
　　虞幸双手做投降状，事无巨细地交代：“就之前去普觉寺的时候我不是把人家手机碰摔了吗，后来他没要我赔偿，我就请他吃了顿饭，虽然最后是他付的钱。”
　　“就这么简单？”
　　“吃饭前带他去工作室看了一圈，结果前一天我同事下班没关窗，皮沙发泡水了，就一起去逛了家具城。”
　　“后来呢？”
　　“就你晚上看到的，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他叫什么，几岁，做什么工作，家里几口人，住哪里？”
　　……
　　秋律查户口般的提问让虞幸应接不暇，何况她本来对方知延的了解也仅限于那天的所见所闻。
　　“他叫方知延，做无人机的，其他不是很清楚。”
　　但这并没有难倒秋大律师：“我刚才听见他说公司搬到易创大楼了，能在那边工作的多少都是有点东西的，你上网搜搜，应该能查到点。”
　　这点虞幸没想过，也确实是有些好奇，于是上网搜了下方知延，跳出来的新闻大多是关于无人机领域的杰出贡献。
　　“方知延，1992年7月生，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大三时期自主研发了一套新型飞控算法，被美国知名无人机研发公司MGS破格录用。毕业后回国创业，任立信科技研发总经理至今……”
　　秋律照着网上的专题报道念着，大致算了一下年龄，“卧槽，竟然还没到三十，真真大佬中的大佬。不过他这长相和条件，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如果没有的话，请务必拿下他——”
　　虞幸汗颜，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光是她们所能看到的履历就已经让虞幸望而却步了，这样优秀的人，应该也只有同样优秀的女性才能与他比肩才对。
　　虞幸向来是恪守本分的性格，不追求超出自己承受范围太多的事物和欲望，即便她每月入账的那笔工资非常可观。
　　就像是奢侈品，虞幸可以负担的起，但是没有必要，她会偶尔买一两只心仪的物件，多了的就没什么必要。
　　无非是花钱包装自己，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就算当初她动过心思，但在猜想过方知延的身份后也不在怀有旖旎幻想。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总是悬殊，她可以大胆选择去力争一把，但她承受不了那个注定的坏结果。
　　所以干脆不要开始。
　　秋律盯着自己好姐妹，心里估摸着她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恨铁不成钢地哀嚎两声，心痛万分。
　　“可是真的他很优质诶，要是能跟他睡一次也赚到了——”
　　“瞎说什么呢……”虞幸惊呼，慌忙打断秋律的大胆发言，“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你想哪里去啦秋秋。”
　　秋大律师一针见血质问：“你敢说你不喜欢他那样的？”
　　“好吧，那时候确实是短暂心动过……主要是那时候气氛也很好，不心动也很难好吧。”
　　“现在呢？”
　　“就这样，之后也没有联系过。”
　　“今天不是又碰上了吗？这就是缘分好吧。”
　　“哎呀先不说这个了，你去哪，赵霁光那？”
　　“对，他今天出差回来了，我去他那边。”
　　虞幸送走秋律后回家简单收拾了一番，然后去了陆文芳那边。前段时间因为一直加班，也没有机会去看看，有点想念陆老师的手艺了。
　　陆文芳本来已经躺下休息了，听到开门声又下了床，以为是虞淮回来了。结果玄关里坐着脱鞋的是自己那个消失大半个月的女儿，于是没好气地说了虞幸两句，然后一头钻进厨房，问她要吃饺子还是馄饨。
　　“妈妈，我可以两个都选吗？”
　　虞幸小跑到陆女士身旁撒娇，被陆文芳敲了下脑门，“就你要求多，去饭桌坐着等。”
　　“陆文芳女士，我们的母女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了！”
　　“也不知道是谁大半个月不回家。”
　　虞幸捂着脑门，笑着去餐桌坐下，随手抽了张纸巾叠玫瑰花。
　　洗完澡，虞幸亲亲热热跟陆文芳挤一张床，倒豆子般讲了一堆话不带停，然后越说越困，到后面就没声了。
　　一夜安眠。
　　其实后来散场后，方知延犹豫过要不要给虞幸发些消息，之前给她朋友圈动态的评论也没得到回复，于是作罢，只发了新公司的定位，叫她如果过去的话提前说一声。
　　其实全当是客套话而已，来不来都不打紧，真要说实话，他还是希望虞幸能够来的。
　　隔天是周日，虞幸被陆文芳叫起来吃早饭。她坐在餐桌旁喝胡萝卜汁，看到方知延过了零点才发来的消息。
　　一条定位，一条文字。
　　她愣了一瞬，放下了杯子，才堪堪回了个好。
　　隔了十分钟，手机再次提示新消息。
　　方知延：【休息日也起这么早吗？】
　　她如实回答：【被妈妈叫起来吃早饭。】
　　然后，像是为了逃避继续交流，她掩耳盗铃般把手机调整了静音模式，囫囵吞下盘子里剩的半个三明治。
　　陆文芳打算去市场买点菜，虞幸回房间换了身衣服，裹着过膝羽绒服跟着一起出门。
　　一路上，口袋里的手机没被拿出来过。
　　虞幸缓慢地回放一番昨晚和秋律的那些对话，其实说的也不全是实话。最后秋律问她现在对方知延是否还有感觉，她当时第一时间否认了。
　　其实并没有。
　　怎么说呢，第一眼就惊艳的人，包括后来那段短暂的相处时光，都是这些年来，虞幸前所未有的体验。
　　陌生，但有着极强的粘合力。
　　她喜欢在夏天的傍晚眺望日落后将尽未尽的赤橙色余晖，她有多沉浸那个时刻，就有多享受，和方知延的相处。
　　明知会深陷其中，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向其倾倒。
　　但同样的，虞幸讨厌那种坠空的失控感。
　　这就是她目前为止抱有的矛盾心理，一边贪恋，一边告诫。
　　陆文芳站在水产摊位前问了两遍虞幸要吃带鱼还是冬蟹，最终选择自己决定，不指望自己这个神游到天际的女儿能为今天的午饭做出什么贡献。
　　午饭吃到一半，虞幸放弃对付那盘肥美的糯米蒸冬蟹，总觉得心口有块地方堵着。
　　她看了眼专心吃蟹的陆文芳，试探性开口：“陆老师，如果是你的话——对一个优秀的男人一见钟情，但是后来发现两人之间的差距过大，你会怎么做啊？”
　　知女莫若母，陆文芳头也没抬，继续拆蟹钳：“你看上哪个男人了，还把自己搞自卑了。”
　　虞幸没回答，捞了勺糯米放碗里走一下没一下地扒进嘴里。
　　“这么说吧，如果那个男人真的如你所说，非常优秀，那么就算你再平凡普通，只要他喜欢你，你就是最好的那个。出身也好，金钱也好，容貌也好，都不过是锦上添花。”
　　“小幸，我自认为我的观念没有那么落伍，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只想即时享乐，我不推崇这种做法，也不反对，是与否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够保护好自己。但如果是以着结婚为目的，我希望你能够思虑再三，认真了解后再做决定。”
　　吃完饭，虞幸被陆文芳打发出门，拎着保温盒去津南大学教工宿舍找虞淮。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绿植店，进去买了两盆金桔，然后放在了车后座。
　　空手去人家公司参观，总是不礼貌的。
　　她摸出手机点开那个蓝色头像对话框，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吃早饭那会儿，方知延后来还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他吃的早饭。
　　煎饺和汤包，还有一碗咸豆腐脑。
　　虞幸：【我这两天刚好休假，明天去参观的话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