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雪日》栗子秋

3、第 3 章

　　晚饭吃的是和牛寿喜烧，虞幸和工作室的人经常去吃的那家，风味独特，性价比高。
　　方知延不认路，半途换了虞幸来开车。后又因为找车位耗了点时间，下车后，虞幸频繁性地摸手腕，嘴里念叨着大车果然不好开，又贵又重。
　　还是她的小C级好。
　　六七点钟是门店生意最旺的时间点，虞幸提前定了位置，免去了大冬天苦苦排号的遭遇。
　　寿喜烧的店名叫吉川，门店装潢有着明显日式风格，室内空间规划极具几何空间感，宫灯高高悬挂，落在人脸上寂寥又柔润，少了几分喧嚣。
　　虞幸点了份双人套餐，这是平时她和温如蜜两人刚好吃的量。但今天换了吃饭对象，于是又单点了一份和牛可乐饼。
　　最先上的是可乐饼。
　　薄脆的炸衣包裹着软糯的土豆泥与和牛边角料，虽说是边角料，却也能尝到很明显的牛肉香气，当做餐前小食是个不错的选择。
　　随后，服务员提着锅进来，后面跟着的端了和牛拼盘。和牛切片从A3到A5逐级摆开，雪花密度也随之而升。肉片底下盖的一层层则是鲜蔬，娃娃菜、茼蒿、豆腐和菌菇。
　　虞幸不喜欢生鸡蛋的口感，于是把自己那份给了方知延。
　　肉在锅里滋啦滋啦煎着，颜色逐渐变深，裹着烧汁送进口中，满满的油脂感在味蕾上绽开，有些负罪，但绝对幸福。
　　下雪天总是适合吃点高热量的东西。
　　吃完牛肉再用锅里剩的烧汁煮蔬菜，方知延刚好出包厢接个电话。推拉门没完全掩住，虞幸隐约听到了有人跟他打招呼的声音，大概是遇到了熟人。
　　蔬菜类虞幸最喜欢的是煎豆腐，表面煎得微微焦黄，一口咬下内里又嫩的让人要囫囵吞下。
　　所以方知延回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了这一幕，昏黄灯光下，面容姣好的女人因为吃到好吃的食物笑眯了眼，他看得恍惚，站在桌边没第一时间坐下。
　　“方知延，你发什么呆呀，小心我把剩下的那块豆腐也吃了。”
　　虞幸在吃饭这件事上尤其专注，低着头，筷子没停下来过，话语中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熟稔和娇俏。
　　好似面对的是同她认识多年的密友。于是他重新坐下，加入这场让他食欲大动的盛宴。
　　“你倒是给我留一点呀。”
　　“谁让你动作这么慢，中途还出去接电话。”
　　方知延平日里吃饭胃口并不佳，总是草草两口了事，今晚倒是出奇得吃了很多。也不知是这顿寿喜烧合他的口味，还是一起吃饭的人秀色可餐。
　　亦或者，两者都有。
　　饱餐一顿后，虞幸去了趟洗手间，出来顺便绕去收银台结账，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
　　想也不用想是方知延，具体点，应该是他出去接电话的那会儿。
　　“不是说好了我请吗，你怎么可以偷偷结账啊。”
　　回去的路上，虞幸是有些不愉的，不是因为被拂了面子，而是她一直坚持的原则性问题。是她摔坏手机在先，方知延没有要求赔偿，于是她选择用一顿饭作为补偿。
　　结果饭钱也被人提前付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生气。
　　方知延再三保证，下一次一定让虞幸请回来，才堪堪把人哄好。
　　车灯破开夜色驶上正路，因为先前虞幸抱怨车难开，方知延开了导航，目的地是雨花街。
　　雪在下午的时候就停了，现在已有些融掉的迹象，沿路的积雪没有白天看起来厚。
　　返程路上有些安静，许是因为两人都吃得有点饱，不自觉地犯懒。方知延开了车载电台，正好放到陈慧娴的《飘雪》。
　　又再想起你
　　抱拥飘飘白雪中
　　让你心中暖
　　去驱走我冰冻
　　虞幸跟着哼唱起来，声调懒懒的，不似原曲那么悲凉，多了几分缠绵。
　　“你唱歌很好听。”方知延并非客套，说的是事实。
　　虞幸答：“我当年可是拿了校园十佳歌手的第三名呢。”
　　“是吗，那可以请虞小姐下回再献唱一曲吗？”
　　“那说好了，下次我请客，不然我不乐意唱。”
　　可直至两人道别，虞幸回到自己车上，也不知道他们还没有没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也许就这么随着时间推移，这一天的奇遇也会被日常生活中的琐碎覆盖。
　　这一天不经意的心动也就此掩埋。
　　成年人的社交总是冷静自持，有分寸，有距离，并且留有后路。没定下确切时间的“下次”永远遥遥无期，不必傻傻等待。
　　又有谁会在机场等待一艘船的靠岸。
　　隔天上班，方知延刚到公司就看见朱狄捧着咖啡朝自己挤眉弄眼。奈何他眼睛太小，看起来更像是眼部肌肉抽筋。
　　方知延没第一时间搭理他，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见人还不走，才问：“今天咖啡不好喝？”
　　朱狄把咖啡往桌上一掷，随手拽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一脸的八卦。
　　“听说你昨晚跟一位美女共进晚餐了？嗯？和牛寿喜烧？”
　　方知延回想起昨晚出包房时碰见的人，猜了个大概，但也没细说，只道是一起吃了顿饭。
　　“只是吃了顿饭这么简单？不像你的作风啊方总。”
　　拗不过朱狄烦人，方知延妥协般挥手让人出去：“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朱狄抓住重点：“所以真有情况了？”
　　方知延拒绝回答，无情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那天之后，虞幸因为新的业务忙碌了小半个月，在第三次修改完布景方案并得到了客户肯定的验收答复后，又带着设备和人马在市郊的温姆度假村熬了两个通宵。
　　可见的兵荒马乱。
　　新娘未婚先孕，男方是津南市房产开发大亨的幺子，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紧赶慢赶地要在十二月初完婚。
　　温如蜜见她日日星行夜归，雷厉风行地给她找了个助理，并承诺这单结束后给她放三天假。
　　小助理姓许，单字桐，是个准大学毕业生。
　　虽说是实习，虞幸使唤起她来丝毫不手软。许桐妹妹跟着她早出晚归的也没抱怨过一句，倒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实地布景初步完工，后续还得根据客户意见修改。于是虞幸打算在这个筋骨缩瑟的冬夜，载着她的小助理找点吃的暖下身子。
　　虞幸在网上找了家口碑不错的小酒馆，老板做生意的风格独树一帜，所有菜品摆上台面，客人点一道，他做一道。
　　小助理吃着烤扇贝，目光始终游离在虞幸身上，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口了。
　　“小幸姐，我觉得你不太开心。”
　　虞幸盯着烤串师傅烤制她点的提灯，手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喝着老板自己酿的米酒，光线昏离，有些醉感。
　　她隐隐察觉自己的情绪，不过一直敛在心头。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睡也睡不好，换谁都会不开心。”
　　“是吗……”
　　许桐有些疑惑，但也不再多说什么，她只需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便是。
　　因为喝了酒，虞幸只能叫代驾，嘱咐先把许桐送回去后就倚在后座睡着了。
　　好在小助理下车之前把她叫醒了。
　　这天晚上，虞幸遇见了一场短暂的雪，像一场梦境，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消散。
　　如同她和方知延的相识。
　　工作忙碌，她少有闲暇能去回想当天的光景，如今连对方的长相都有些模糊，只记得那双沉静的眼。
　　像是夜色里温柔流淌的河。
　　许是酒精的作用，虞幸一觉到天亮，连续错过了三个闹钟。她挣扎地爬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痛觉唤醒意识。
　　迟到已是既定事实，她在微信上跟温如蜜说了声，干脆放慢了动作，十点才到工作室。
　　温如蜜正好冲了壶咖啡，顺手递给她一杯，打趣到：“你再晚点来就刚好赶上我们吃午饭了。”
　　“师姐，我最近真的太忙了……”虞幸哭笑不得，瘫坐在沙发上，“是什么让我坚持到现在，是整整三天的带薪休假。”
　　其实工作室的氛围一向温洽，温如蜜也从没规定过考勤制度。主要还是因为工作室这两年做出了成绩，主动找上门的客户络绎不绝，经常是固定的周日公休也要加班，后来就干脆默认成弹性工作制了。
　　除了虞幸这组，工作室还有另一组队伍，常年负责外省的业务，不常见面。
　　“师姐有想过把我们工作室做大吗？”
　　温如蜜一语道破： “我看你是想偷懒吧。”
　　“哎呀，可是我们这两年的生意真的很好不是吗，多招几个人也能多分担一点嘛。”
　　“说实话，我是有考虑过，但是扩招意味着我们得重新选办公点，毕竟这里还是有点小了。但是我舍不得……”
　　其实虞幸也舍不得，这间工作室的装修从头到尾都是她和温如蜜两人亲力亲为，她深深迷恋落日黄昏时那面落地窗的一览无余，也觉得夜半更深抬眼望到的星星万分可爱。
　　于是她慌忙摆手：“那算了那算了，我好喜欢这里的。”
　　温姆度假村的那场婚礼落下帷幕，虞幸一行人慢悠悠地做着收尾工作，也不赶时间，毕竟老板发了话，全部休假三天，带薪的那种。
　　第二天，财务小静说收到了剩下的尾款，温如蜜又在群里发话了。
　　晚上六点，荣记私房菜馆，都别迟到。
　　虞幸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有细碎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摸进来，在地板上留下金色的一道痕。
　　她又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坐起来，看了工作群里的消息，然后又挑了几个未读消息回复。
　　秋律问她晚上有没有空，她干脆让人下班后直接来她家，然后一道去聚餐，反正都是认识的人。
　　荣记的位置出了名难订，一天只招待十桌客人。人均600一位，不算是高价，却能把私房菜做到极致，可以说是天花板级别。
　　他们家的金汤花胶鸡是主打菜，虞幸吃过两回，次次对那满满胶质的汤头赞不绝口。
　　秋律半途拉虞幸去洗手间，她在洗手台前观察自己的妆容，口红花了就干脆抽了纸巾擦掉。
　　其实她并没怎么化妆，堪堪打了个底，眼妆更是淡得近乎没有，少了唇妆，整张脸干净得跟素颜没差别。
　　虞幸洗过手，走到洗手间外，正巧撞上进来的人，一袭裁剪合体的铅灰色西装，身上有浓郁的酒气和烟草味，但不难闻。
　　她正想抬头，而从上方落下来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叫出她的名字，如同今晚温柔的夜色，将她轻轻笼住。
　　“……虞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