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雪日》栗子秋

2、第 2 章

　　虞幸接到电话的时候人刚到津南大学，她被陆老师差来给沉迷量子力学的虞教授送午饭。
　　本打算是盯着她爸把饭吃完再把饭盒送回去的，挂了电话后，刚打开饭盒的虞淮一抬头就只看见自己女儿撇下自己，匆匆离去的背影。
　　“虞教授，饭盒你晚上自己带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啦！”
　　虞幸是让人在工作室隔壁的咖啡馆等的，尽管已经抄近道走，还是花了小半小时。
　　“抱歉抱歉，我去给我爸送饭了，他学校离这有点远。”虞幸双手合十，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瞥见男人手里握着的手机，浴霸一样的摄像头，和自己刚换的应该是同款，“诶，你是直接换新的了啊……”
　　她电话里听得清楚，他说的分明是“修”。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虞幸虽然心在滴血，可怎么说，都得为自己闯的祸负责。
　　“我直接转账吧，微信还是支付宝……”
　　“没事，一部手机而已。”
　　两人在短暂的沉寂后同时开口，又同时只声，相顾无言。
　　最后，颇有破冰含义的两声低笑就当做是翻篇。
　　“不过话先说好，我还是得请你吃个饭才安心。”虞幸偏过身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自己点的拿铁，又坐正，眨了眨眼，模样俏皮，“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关系了，认识一下？”
　　方知延放下手机，说话时嘴角跟着上扬：“方知延。材高知深，漫笔延闻。”
　　“这是你名字的寓意？”
　　“不知道，就当是我突发奇想。”
　　这番对话看似毫无厘头又有根有据，可爱到虞幸有种想更进一步了解眼前人的冲动。
　　当然，她也真这么做了。
　　点开微信，调出自己的二维码：“加个微信？”
　　方知延欣然同意，也并没有理由能够拒绝。出于绅士风度，更是出于对虞幸那张漂亮脸蛋的肯定。
　　人都是视觉动物，何况是初识。
　　虞幸随即点开他的朋友圈，最近半年的动态寥寥无几，多数是工作相关。
　　全是无人机。
　　“你们做无人机研发。”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答案显然可证。“好酷哦，可以稍微介绍一下吗？”
　　虞幸偶尔会在客户的婚礼现场用到无人机作为航拍工具，了解不多，可以说是门外汉。
　　方知延从手机里翻出一段航拍记录视频，是去年公司和津南市政府合作的一个山林保护项目。
　　“我们做的是民用无人机，一般用于植保动保和电力巡航以及灾害救援。去年这个山林保护项目，我们用无人机代替人工巡逻，及时发现了两场山火，还发现了很多偷猎者提前布设的捕猎网。”
　　“还有疫情防控中，无人机用于城市消杀和物资运输，当时好像是上新闻了……”方知延说着，突然有种王婆卖瓜的自夸感，抬手捏了捏后颈，选择不再继续说下去。
　　而虞幸已经完全沉迷进去，反复翻看那几段视频，新奇到无暇顾及其他。
　　“轮到我了，可以说下你的工作吗？”方知延对同事的那场婚礼布景很好奇，“之前那个……像海底世界一样的婚礼，是我同事。”
　　他不知该怎么准确形容，只能凭借颜色来描述。
　　虞幸挑眉，秒懂他的意思：“亚特兰蒂斯？”
　　“原来叫这个啊。”方知延悟到，毫不吝啬夸赞，“很漂亮，也足够特别。”
　　“那去我们工作室参观一下吧，反正就在隔壁。”虞幸叫来服务生结账，拎着包起身带路。
　　周日工作室不上班，虞幸在包里摸索好一会儿才找到钥匙开锁。工作室大门被推开时吹进一阵风，房檐下的捕梦网微微颤栗。
　　一楼做了分区，右边是直通二楼办公区的楼道，墙面空空，零散挂了几幅油画。左边那面，刷了通面的豆沙黄艺术漆，墙面上茎叶般错生的纹路，在指尖留下细微的痒。
　　“一楼当是本想做一个会客厅的，后来我跟师姐想了想，还是拿来做展区好。现在想想倒是个好决策，经常有客人自己在楼下逛一圈就上来找我们谈方案了。”虞幸把灯打开，和墙面一样，也是微醺的黄色，很柔和，像初春时节雨后的阳光，“我师姐是这个工作室的创始人，也是我老板，叫温如蜜，我一毕业就跟着她来了。”
　　她一路介绍过来，从工作室搬来这边接的第一场婚礼说起，一直到去年夏天的那场梦幻深海蓝。
　　“当是也是因为新娘说，她和她先生是在海岛潜水时认识的，我们才做了这个主题。”回想起那场婚礼，虞幸有些后怕，“其实从方案到整体建模，我们都很顺利，但是在选颜色的时候，我们整整卡了一周——”
　　“那段时间我连做梦都是亚特兰蒂斯。”
　　方知延调侃：“我怎么不知道我同事这么挑。”
　　“人生仅有一次的盛大场面，是该挑剔点。”
　　二楼办公区的大门装的电子锁，输密码的时候方知延很礼貌地偏头没去看，转而看楼道蜿蜒而上的三楼。
　　“三楼是休息室，就不带你上去啦，我们工作室女孩子比较多，不太方便。”
　　虞幸解释，然后开门。
　　映入眼帘的墙面上挂着和门口如出一辙的logo，金字白底。左边第一间是开放式的厨房餐厅，她们一般在这边解决每日的茶水和午饭，当然，加班的时候也会有晚餐和宵夜。
　　中岛台上倒扣着几只玻璃杯，虞幸背对着他询问是要矿泉水还是果汁茶叶咖啡。
　　“矿泉水就好。”
　　方知延很少喝水以外的饮品，全当是大学时期因为比赛熬白了太多夜，喝空了无数罐咖啡。现在想起，胃里还会有酸苦和痛感在隐隐作祟。
　　“不过我极力推荐这个冷萃茶，要试试吗？”
　　虞幸递过一瓶矿泉水，又抬手从头顶的储物柜里拿出一盒东西，包装被拆开，里头只剩了三包。
　　不知为何，方知延很难拒绝她的邀请，于是妥协般点头。
　　泡茶的等待时间，虞幸继续带方知延参观。办公区目测有200平，一整面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条雨花街的面容。窗外是雪白的树顶，远处也是白茫茫的一片，素净平滑的玻璃窗透着眉眼间流动的安宁。
　　“与其说是工作，倒不如说是种享受。”
　　方知延抬手敲了敲窗，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很快就消散了。
　　虞幸双手大开，仿佛怀里抱着的是属于她的一整个宇宙，偏头回应：“毕竟这里的一分一厘，都是我跟我师姐的心血。”
　　因为热爱，所以不顾一切全身心的投入。温如蜜把这种行为比作人性追光的本能，像飞蛾扑火，壮烈又浪漫。
　　“那张桌头最乱的是我的办公桌——”虞幸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整理太整齐我反而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乱中有序，序中有理。
　　方知延倒觉得这没什么，每个人的办公喜好全然不同。
　　“啊——”
　　一转头的功夫，虞幸惊呼。靠近墙角的那扇窗户大咧咧敞着，想想也知道是昨天他们下班的时候忘记关。下了一早上的雪，窗台下的那张沙发早就被雪水浸透了。
　　真是个不太好的消息。
　　她三两步走近去反复检查，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真皮沙发泡水，基本等于是废了。与其拿一笔不菲的钱财找人修复，不如重新买一张。
　　虞幸回头看方知延，表情有些沮丧：“没救了，得换张新的。”
　　但是说好晚上要请人吃饭的，言出必行是她的原则。
　　方知延似乎是看出她此刻纠结的矛点所在，主动提出要一起去家具市场逛逛，“正好我公司准备搬迁，会客室也需要两张新沙发。”
　　“真的可以吗？”虞幸大喜，如果能一起解决的话，那再好不过了，“那我们现在去逛市场，然后一起吃晚饭。”
　　“好。”
　　津南市最大的家具城在工业园区，从雨花街出发，路程大约半小时。虞幸坐的是方知延的车，她对工业园区的路不太熟悉，干脆放弃，心安理得上了副驾驶。
　　许是普觉寺的初见过于惊艳，加之他随和又不失幽默的性格，虞幸对方知延并没有什么防备。
　　方知延的车是奔驰大G，外观做了磨砂碳灰涂装，从视觉效果上来说，很是炫酷。传统厚实又不失豪华的车身与内饰跟车主本人也倒是相得益彰。虞幸当时买车的时候有试过驾，喜欢的紧，最终因为车子太大开起来吃力以及超出预算太多，选择了奔驰C级。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后者。
　　虽然后来虞幸改车也花了不少钱。
　　车子拐出雨花街，虞幸后知后觉想起了厨房里被遗落的那壶青提冷萃茶，为方知延没喝到那口夏日清甜表示遗憾。
　　虞幸最终花了四千块定了张灰蓝色的实木布艺沙发，为了避免下一次同事或者是她自己下班忘记关窗户，又导致沙发报废，至少布艺做工清洗起来是方便很多。
　　选价格贵的是因为偶尔她自己或者同事也会在那上面休息，买便宜了怕落枕。
　　在填写送货地址的时候，虞幸跟温如蜜打了通电话，表示自己为了员工幸福不惜下血本。
　　电话那头的温如蜜拆穿她：“回头不还是找财务报销吗。”
　　哎呀师姐，你就不能让让我嘛……”
　　虞幸跟人撒娇的时候声音会比平常听起来嗲很多，微微拧着眉，笑起来唇角的梨涡微微凹陷，殷红的唇微张，衬得整个人更明丽动人。
　　像盛夏时节里成熟多汁的青提，果肉饱满脆嫩，汁水清甜，回味里有淡淡的玫瑰花香。
　　方怡歆很喜欢吃，所以他也会跟着吃一点。
　　眼前人明显要比葡萄更灵动，也更鲜活。
　　方知延定了自己要的沙发和办公桌，跟着工作人员去刷卡，和虞幸一样填写配送信息。
　　“你们新办公楼在易创啊，那边都是很厉害的大公司呢。”
　　易创大厦也算是津南市的一个标志性建筑，虞幸偶尔开车路过那边总会停下来眺望。她明白这栋楼对于那些刚走出象牙塔的年轻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也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也总是和大多数心怀热忱的人一样，敬仰它。
　　关于梦想，关于人生路的引航灯。
　　方知延把填好的单子递给工作人员，邀请虞幸下次来他们公司参观。
　　“那到时候可以顺便请我吃顿饭吗？”
　　这样也算是有借口再次见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