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雪日》栗子秋

10、第 10 章

　　因为生物钟的惯性，虞幸在九点差五分的时候睁开了眼。
　　昨晚后来秋律说了些什么，她其实没多大印象了。只记得说是要把律所新来的男实习生介绍给她。
　　她觉得好笑，无奈摇了摇头，动作轻巧地起身去洗漱。

　　虞幸吃完早饭回来，秋律还蒙着被子睡得香甜。她把打包好的餐点放在茶几上，单膝跪在床头去把人叫醒。
　　秋律翻了个身，头从被窝里探出来，回味了残留的困意，挣扎着坐起来打哈欠。
　　“几点了……”
　　“九点半，我给你打包了早饭，趁热吃。”
　　“有你真好我的宝，以后谁要是娶了你，那得是上辈子修多少的福分换来的！”

　　秋律从浴室出来时已经扎好了头发，素净的一张脸上架了副款式最最普通的黑框眼镜。
　　其实她素颜和化妆后的差别挺大的，倒不是因为颜值上的落差，而是气质。她是单眼皮，眼皮薄，下巴也尖，不化妆还好，化了妆后太有攻击性，确实很适合在律政界叱咤风云。
　　而虞幸的长相同她截然相反。

　　标准的鹅蛋脸，一双小杏眼，皮肤白到大晚上也能在人群中发光，不知道怎么长的。
　　虞幸喜欢白山茶，秋律觉得她这个人也同山茶花一样，是恬静的，淡雅的，暗自芬芳，不争不抢。性子也温吞，好像永远没有脾气，除了在工作上。
　　遇到棘手业务和刺头客户，再温柔的春水都能翻作惊天滚雷。

　　虞幸跟客户还有花艺师在临时拉的讨论组里聊天，三个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最终决定下午两点在工作室碰头。
　　她算了下回去的路程，让秋律吃完回去收拾东西。
　　秋律忙着喝粥，用左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在经过方知延睡的那间房时，虞幸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她在门前停驻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想要敲门的手，转身离去。
　　只在微信上给他和方怡歆各留了一条言，解释自己先行离开的原因。
　　方怡歆是在她开车到家楼下的时候回复她的，说有空再一起玩。而方知延的对话框，没有任何动静。

　　她心觉有千丝万缕的惆怅，点开对话框又返回，多次重复这个动作，最终还是关了手机，把自己重重抛进被窝。
　　应该就到这了吧。

　　遗憾不是没有，可成年人的世界里，那么多的不甘愿和意难平，多这么一个，也不算什么的。
　　她劝慰自己，放宽心，放下心。
　　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像是儿时橱窗里做工精致的玩偶，她每次路过都要盯着看好久，最终还是没能把它带回家。
　　她觉得自己也能在不久后的将来，对这段短暂而又朦胧的心绪释怀。
　　风花雪月什么的，都不如多赚点钱来的实在。

　　平安夜和圣诞节，虞幸不出意外的话，是在工作室度过了。
　　方怡歆微信上问她要了工作室地址，说是给她送圣诞礼物。
　　说是礼物，其实也是那些品牌方送的pr礼盒。方怡歆提了一大袋子，懒得一个个包装，干脆只在纸袋外粘了一个大大的金丝带蝴蝶结。

　　Dior家的香氛套装礼盒，Mac的缤纷烟花限定唇膏，YSL和雅诗兰黛的限定礼盒，还有两份一样的护肤套装。
　　最夸张的是雅诗兰黛的那个红色蝴蝶结手提箱，虞幸打开的时候下意识惊叹了一句。

　　方怡歆还挺不好意思，“虽然说都是品牌方寄给我的，但是这些我都没拆过哦！我一个人也用不上，平时都是让我助理她们分掉的。”
　　虞幸连声道谢，让许桐帮忙泡壶茶来。

　　“护肤品你跟秋律姐一人一套。这个也是我自己一直在用的牌子，我们的肤质差不多，我想应该也算合适。”方怡歆坐在虞幸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眯眼笑，“其他的你们看着分，也可以送给同事和家里长辈亲戚什么的——要是不够的话我再给你拿，我家玄关还有好多没拆的快递盒呢。”
　　虞幸在她夸张的语气里失笑。

　　送别前，她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哥最近是不是挺忙的啊……”
　　那天之后他们再无交流，微信的聊天框被各种讨论组和工作压到了最底部。
　　和她房间里那只用空的蜡质香薰一样，最后一点热意熄灭后，逐步逐步降温，连空气里的留香都散尽了。

　　“我哥没跟你说吗？他出差啦——”方怡歆惊讶道，但也没多问什么，“不过他答应我，跨年夜前会赶回来的。”
　　“小幸姐，到时候我想在家里办一场跨年派对，你来吗？”
　　“也就我们几个，大家都认识，还有我的两个朋友。你到时候也可以把秋律姐姐一起叫过来玩呀。”
　　虞幸被她那双因为高度期盼而发亮的眼睛望着，到底也没忍心直接回绝。只说近段时间会比较忙，有空的话一定到场。
　　“那说定啦，到时候不管能不能来，都要提前跟我说一声哦。还有，提前说声圣诞快乐。”
　　“好。也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目送方怡歆的车远去，虞幸抬头望着灰暗的云层，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坠空感。
　　她明白这种情绪是为何而来，却没有办法找到完美的决策去应对和解决。

　　那就干脆不要再想了。
　　她揉了揉因为连续熬夜而酸胀的眼皮，回工作室继续做她的方案。

　　方知延应了主办方的邀约，飞去省会参加大学生无人机飞行器创意大赛。立信科技是本次大赛的赞助商之一，于是他作为特邀嘉宾和评审，出席了活动现场。
　　中科研究院作为本次活动的唯一主办方，其负责人孟献宇同为方知延昔日的师兄和上级领导，在开幕式讲话结束后邀请他作为国内无人机研发领域的代表，上台发言。
　　而这演讲环节，方知延也是在抵达酒店后才得知的。

　　他有些无奈，又无法拂了孟老师的面。演讲稿是临时准备的，为了娱乐现场氛围，他在那堆官腔话术前，讲了自己最初参与比赛的经历和感悟。
　　最后的结束语，他讲道，“现今，我国无人机技术发展日新月异，而在民用无人机飞行器领域，不论是产业规模，还是技术水平，都亟待扩展和提升——我也正是为了这一点，在不断地学习和努力。”
　　“我也同样坚信，今天能够出现在会场，参与这场比赛的每一位年轻人，都能在不久后的将来，为我国无人机研发添砖加瓦，为推动实现无人机飞行器行业的良性、健康发展出一份力。”

　　前六名获奖者可以获得立信科技免试实习的名额，这也是本次大赛的奖项之一。
　　立信科技作为国内众多无人机研发公司中的翘楚和领头羊，更是让许多参赛学生趋之若鹜。能够进入立信实习，也是他们日后求职简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表现优异的话，更是能直接转作正式员工，签署三方协议。

　　媒体出稿的速度很快，下午的时候虞幸就在当日的新闻推送里看到了这一条报道。而立信的外包pr更是借由这次创意大赛，把公司里里外外宣扬了个遍。
　　许是深知如今世道上“颜值即正义”的口号，特地单独剪了方知延的那段发言放在网上。

　　聚光灯下，男人罕见地穿了身严谨的藏青色西服，领口的温莎结系的端正，头发也梳成了严肃成熟的三七分，露出方正的额头和浓密的眉宇。
　　这也是虞幸头一回看到他如此气宇轩昂的一面。

　　平日里方知延也穿西装，但大多是休闲款，偏日式风格，没那么正型。而视频里这一身量身定制，将他的身形比例修饰地毫不偏差，多一分都不对味。
　　衣服的材质看起来很有垂感，却不显得散漫，挺括的西裤包裹住健硕的长腿，露出一小截黑色的棉袜。脚上穿的是Silvano Lattanzi的纯手工制皮鞋，鞋身擦得锃亮，尽显优雅和精致。

　　虞幸又一次沦陷了，来来回回把视频看了好几遍，还收藏了。
　　她很难不对这样的男人心动，对于工作认真而谦逊，对于生活又是无微不至的妥帖。
　　连头发丝她都觉得性感。

　　她把视频转发给秋律，无奈称自己抗拒不了，也不能全然放下。
　　秋律难得秒回了一堆省略号：【实习生还要给你介绍吗？】
　　虞幸：【不用了，留给有缘人吧。】
　　秋律：【好吧。也祝你早日抱得心上人。】

　　随后，她终于可以有借口点开同方知延的对话框，再自然不过地，好像是出于巧合，看到他的这番演讲。
　　【听怡歆说你出差了，刚好在新闻上看到你的视频。】
　　【我觉得你不继续做研发的话，或许也挺适合做老师。】

　　方知延是在晚上的餐宴上收到消息的，他点开手机，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还是下意识怔愣一下。
　　他刻意让自己避开所有可能与虞幸有关的交集，如同这次的比赛，原本让朱狄去也是一样的。

　　像是为了逃避什么，在登机之前，他删掉了虞幸的聊天框。而那个粉色毛绒兔子头像，也淹没在微信列表的众多好友里，成为乏善可陈的其中之一。

　　他以为，雨季过后，再不会有那样潮湿淅沥的空气。
　　可虞幸是他曾在南方城市的春天里遇到过的回南天，水汽不动声色地漫延开，一点一点攀爬至他心口最中间处。

　　春水梅雨雾蒙蒙，厝内樯湿窗画花。
　　窗玻璃上凝结的水珠落成虞幸的模样，叫他彻彻底底打回原形，功亏一篑。

　　他没有回消息，却罕见地抽了两支烟。
　　缭绕的烟雾是灰暗的，苦涩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是信了“烟酒解千愁”的坊间传言的。
　　可是他的心太苦。

　　没开灯的房间里，只有他指尖的那点猩红摇曳。
　　他望着那根快要燃尽的烟，久久不能平复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