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寒》黄秋离

7、画眉与猫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房内一片黑暗，被帐子遮住的床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我被皇帝捂着嘴压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出。原先只是拿来御寒的被子，如今却成了束缚我行动的最佳工具。
　　皇帝将头靠在我耳边，低声笑着，道：“朕又不是恶鬼，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不敢动弹，他接着道：“君子一言，朕可不是食言而肥之人。”说罢将捂在我嘴上的手拿开，缓缓倒向一边，慢慢的又将被子扯了一半过去盖在身上，才说道：“睡吧，看到你无事，朕便安心了。”
　　我全身僵硬的躺着，听着一侧皇帝的呼吸渐渐趋于平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抽空我得好好想想回去的方法才行，老这么下去，就跟温水煮青蛙似的，哪天被谁一口吞了都反应不过来。

　　清晨的鸟鸣声，清脆婉转，悦耳，但是吵得人心烦，我抓起被子往头上一蒙，将耳朵与鸟鸣声隔绝开来，便又开始放心的做梦。
　　突然被子被人一把掀开，我坐起来，皱着眉眯着眼睛不悦道：“我再睡会，别烦我！”
　　“你这一身的懒骨头，得找人给你正一下才行。”
　　听到这个声音，正往下倒的我一瞬间精神抖擞，睁大了眼睛，条件反射一般直接跪在床上就开口请安：“皇上万福！”
　　皇帝轻笑一声，开口道：“起来吧。”
　　一旁候着的琉璃，将我扶起来，手脚麻利的帮我更衣梳洗，几下我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脸微笑的站在皇帝面前了。

　　皇帝坐在桌前喝着粥，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看了一眼垂首候在一边的齐贺和琉璃，缓缓走到桌边，小心翼翼的坐下，看皇帝没什么反应，才端起桌上的粥，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朕准你坐下用膳了吗？”
　　一口粥还没咽下去，皇帝突然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一下被呛得咳嗽起来。
　　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皇帝似乎颇有兴致，他将手中的碗放下，便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看着我被呛出了眼泪花，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狗皇帝！我在心里将他骂了千遍，面上却还是只能陪着笑，不满的说道：“皇上...咳咳...食...食不言...咳咳咳...您怎么...怎么在饭桌上取笑嫔妾...咳咳...”
　　“朕吃完了呀。”他毫不留情的调笑道。
　　我气结，这个幼稚鬼！终于将气顺过来，我便不再看他，只是赌气吃饭。
　　“有人给朕送了只猫来，你喜欢吗？喜欢朕就赏你。”
　　我不说话。
　　“还有一只画眉，羽毛可好看了，鸣叫声也很是悦耳，一并赏你怎么样？”
　　我不说话。
　　“还有桃花糕...”
　　说到这里，他停下不往下说了，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意识到他可能只是在逗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吃饭不言语。
　　“胭脂怎么样？”
　　“首饰怎么样？”
　　......
　　这个话痨！我将空碗往桌上一放，看着他，赌气道：“皇上，嫔妾一身懒骨头，照顾不好猫，也照顾不好鸟，懒得化妆，也不愿意打扮，这些东西赏给嫔妾，都只能是白白糟蹋了，还是赏给喜欢这些东西的娘娘吧。”
　　皇帝看着我，一脸憋笑的表情，最后终于忍住了，才道：“行，朕先走了。”
　　说罢不等我回话，站起来转身便往外走，我还是坐在原地，赌气不看他，也不站起身送他，他也没回头，就这么离开了。

　　我还坐在桌前没站起来，院子里就传来了欢快的交谈声，我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只见欣贵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喜笑颜开的和皇帝说着什么，皇帝也是心情好，不时笑两声。
　　“小主，皇上和欣贵人正聊着呢...”
　　琉璃满脸担心的看着我，我心不在焉的应着：“嗯，嗯，聊着呢，走了。”
　　她叹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摇头便退下了。
　　皇帝前脚跨出院子，欣贵人后脚就扭着杨柳腰回了房间。眼见她回房，我才放心的走到门廊上，靠着柱子坐着打发时间。

　　不过片刻的功夫，齐贺就领着几个小太监，排着队，拿着东西又回来了。我一看他冲着我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主，皇上让奴才将这猫，”他将遮着物件的红布一件一件掀开，接着道，“这画眉、这鹦哥，都给您送来，望您好生照看着。还有这胭脂、首饰，望您好生用着。明日，皇上得空了再来看您。”
　　我大惊失色，“不行”两个字脱口而出。
　　琉璃在身后忙拉了我一下，我才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咬着牙陪笑道：“有劳齐公公了，劳烦您回去帮我谢过皇上。”
　　齐贺笑着离开了，我看着两个叽叽喳喳的鸟儿和那只睡得正香的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就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见不得我过轻松日子！
　　“琉璃，把鸟儿挂起来，就挂在房门口，猫，就放在这院里，放养！胭脂、首饰，都收起来，锁起来，夜里一并拿去沉了！”
　　见我一脸怒气，琉璃喜笑颜开地道：“小主，奴才都帮您好生收起来。”
　　我气急，跺着脚对她大喊道：“都扔了都扔了！都不要！！！一个都不要！！”
　　说完转身进屋，将房门一关，往床上一坐，抡起拳头就往被子上砸。
　　这个狗皇帝，气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琉璃按我说的将鸟儿挂在门口的廊上，胭脂、首饰一并收起来放好后，关起门来，将猫放在了屋子里。
　　那猫一身雪白的毛，对我喵喵叫着，也是格外的可爱。
　　算了，对人不对猫，气人的是那狗皇帝，又不是这个可爱的小猫咪。
　　它优雅的走过来用头蹭着我的腿，此时我的气已经全消下去，忍不住将猫抱在怀里，两眼放光的撸着。
　　琉璃见我撸猫的样子，好笑的说道：“小主，仔细别叫猫挠着。”
　　我笑着道：“不会的，你看它多温顺。这一身的白毛多好看啊，叫它小白怎么样？”
　　“主子喜欢便好。”
　　“对了，早上皇上不是说还有桃花糕吗？桃花糕呢？你见着了吗？”
　　琉璃摇了摇头。
　　昨夜还信誓旦旦跟我说自己“不是食言而肥之人”，今日就打脸了，还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呢，到头来全都是骗人的。

　　午膳时分，琉璃眉开眼笑的叫我去用膳，我一脸不解，这孩子今天捡到钱了吗，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等到了桌前一看，我才知道琉璃这笑是为什么。
　　一桌菜肴都是我平日爱吃的不说，最瞩目的便是那一叠精致的桃花糕了。此时已是深秋，但那桃花糕上点缀的，竟都是货真价实的桃花，我看傻了眼，呆呆的问道：“这时谁做的？也太好看了吧！”
　　琉璃笑道：“皇上从民间寻了个做桃花糕的高手，给送到咱们宫里来了，现在正在外头候着呢，奴才这就叫他进来。”
　　说罢，琉璃就出门将那高手领了进来。说是高手，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目清秀，身形消瘦。
　　“奴才见过小主，给小主请安。”
　　他腼腆的开口，声音清亮好听。
　　我不敢相信看着他问道：“这桃花糕是你做的？”
　　“是奴才做的。”
　　“这桃花...这上头的，可是货真价实的桃花？”
　　“是货真价实的桃花，那桃花都是奴才春天摘了用桃花蜜腌好储存起来的。”
　　我不禁感叹出声，怪不得说是高手呢，这存花的手段有几个人能想到的？我让琉璃赏了他些银钱，便将他打发出去了。
　　这宫里除了皇帝和侍卫，剩下的男的清一色都是公公了，这位高手能留下来吗？
　　罢了，这就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了。我拿起一块桃花糕，送入口中，这股香甜，真真是好吃啊！

　　吃饱喝足，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喝着茶水，看着屋里追着尾巴满地打滚的小白，满足得直点头。
　　这时，门外的鹦鹉突然“放肆”、“放肆”的叫起来，那语气跟皇帝简直如出一辙，我忍住笑意打开门，却见欣贵人正笑嘻嘻的拿着小树枝在逗弄着它。
　　欣贵人看我一眼，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笑着道：“妹妹这鸟可真有意思。”
　　“姐姐若喜欢，拿去便是，妹妹也没有养过鸟儿，正在发愁呢！”我正愁这鸟儿吵得心烦，若她能接手了去是最好不过了。
　　“这鸟儿可是皇上赏给妹妹的，我怎敢要？”
　　我佯装委屈，吞吞吐吐回道：“皇上明知妹妹照顾不好还送来，分明就是有意为难妹妹的。”接着话锋一转向她撒娇道，“好姐姐，您就帮妹妹照看一下吧，您看这鹦哥这么好看，火红火红，又蓝盈盈的...”
　　欣贵人听完我的话，掩嘴笑道：“行吧，妹妹都这么说了，我岂有拒绝之理？楹夏，将这鹦哥带回去吧。”
　　我忙叫来琉璃，将鹦鹉取下来递到欣贵人贴身宫女手上，笑着目送她们带着鹦鹉回去，那鹦鹉还在不住的说着“退下”、“放肆”...
　　总算送走了一尊佛，欣贵人这个人，并没什么城府，我与她一起住了这么些日子，这点还是清楚的。

　　送走了“左护法”鹦鹉，接下来就是“右护法”画眉。它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的叫着，有些悦耳，但是也有些心烦。
　　我正转身想回房间，就见小白坐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笼子里的画眉，小白的狩猎基因就要觉醒了。
　　不对，皇帝把鸟儿和猫一起送来，不就是存心为难我吗？亏我刚刚还觉得他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
　　“琉璃，惠嫔娘娘会喜欢画眉吗？她宫里那么冷清，是不是有个出声的小东西会好些？”
　　琉璃见我一本正经的问她，犹豫回道：“奴才不知...不过奴才可以去打听一下。”
　　我摇摇头：“算了，惠嫔娘娘看起来就是喜静的，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吧。”

　　在笼子下观望了半晌的小白，突然猛地一跃，矫健的身影在我眼前一晃，两只前爪就抓在了鸟笼上，那画眉被惊吓得在鸟笼里直扑棱尖叫，小白就挂在笼子下面随着笼子一起左右摇晃。
　　我被吓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站稳之后赶紧上手想将小白抱下来，结果它两只爪子死命抓着鸟笼不肯放开。鸟叫、猫嚎，以及我的哭喊声在这个时间都混在了一起。
　　“琉璃琉璃，你快，快把它爪子扒开，别让它扒笼子了！”
　　“它不肯撒手！琉璃！你快帮帮我！”
　　“画眉都要被吓死了！”
　　......

　　一场混战，我和琉璃终于将雪球和鸟笼分开，小白被关在了屋子里，还在不服气的嚎叫着。
　　我和琉璃坐在门廊上，喘着气看那笼子里还在尖叫乱飞，惊魂未定的画眉，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点了下头，这家伙必须送走，否则我再也别想过安生日子！
　　她将鸟笼取下来，只等我打定主意送去哪里。
　　我看着她，想了半天，开口：“要不...还给皇上...？”
　　她有些无语的看着我，我低下头盘算一下，本来就是他有意为难我，我不可以反击吗？

　　思考完毕，我领着琉璃就出门直奔元和殿而去。琉璃拎着个鸟笼，忐忑的跟在我身后，却也不敢开口阻拦。
　　那大鸟笼子其实也不轻，我看琉璃走得吃力，半道接过来想让她休息一下，结果一到我手中我就说：“琉璃啊，咱们原地歇息一会吧。”
　　琉璃看着我，好笑的点头。

　　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小半天过去，我们终于到了元和殿门外。
　　那值守的小太监一见我，我还没开口，他就转身向里通传去了，我欣赏的点头，果然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就是不一样。
　　片刻后，齐贺随着那小太监一道出来，小太监极主动的接过琉璃手中沉重的鸟笼，齐贺在前领着路，我们便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元和殿。
　　这是我第二次来元和殿，而且是青天白日，我忍不住四处张望打量着。满目净是红墙金瓦，雕栏飞檐，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在不遗余力的诠释着庄严肃穆的气氛。

　　御书房中，皇帝正在批着奏折，齐贺将我领进去，便带着琉璃退下了。
　　偌大的御书房，此时只剩下了我和皇帝，以及那只聒噪的画眉。
　　听到鸟叫，皇帝眉头一皱，抬头有些不悦的看着我。
　　我向他行了个礼，开口请求：“皇上，您把这画眉收回去吧，嫔妾照看不好它。”
　　“理由？”
　　我不满道：“鸟儿本就是猫的猎物，您将这俩一起放在嫔妾宫里，嫔妾还怎么安生？”
　　他轻笑了一声，干咳了一下又恢复了严肃的样子：“这都是朕赏给你的。”
　　“嫔妾谢过皇上，还请皇上收下嫔妾送给皇上的画眉。”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这画眉怎么成你送给朕的了？”
　　“皇上赏给嫔妾，就是嫔妾的东西了，现在嫔妾要将自己的画眉，送给皇上。”我低着头看着地面，不要命的回答。
　　片刻沉寂，皇帝好像终于破功，忍不住笑出了声。

　　“章暮烟，真有你的！以前在皇子塾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机灵？”
　　他走到我跟前，笑个没完。
　　我撇撇嘴，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皇帝止不住的笑，笑完就将齐贺招呼进来：“这画眉，给惠嫔送去吧，她那里太冷清了，有点声响会好些。”
　　我诧异，皇帝还是会想着惠嫔的，那为何惠嫔宫里会那么冷清？
　　齐贺领命下去，他看着我道：“今日天气好，陪朕去御花园转转。”
　　说完不等我拒绝，就拉着我出了门。
　　从南宫到元和殿，我已经走了一路了，现在还要去逛御花园，看来我的腿今天是废了。

　　下午的太阳正好，晒得人懒洋洋的直打瞌睡。皇帝在前头精神抖擞的走着，我在后面无精打采的跟着。
　　走了半天，皇帝好像终于累了，到了一处凉亭里坐下歇息，我也赶紧走过去，在一边坐下放松我已经快要麻木的双腿。
　　随行的小宫女们将茶水倒好递给我，我无比感激，接过来一口喝下又要了一杯。
　　琉璃在一边轻轻的替我捶着腿，我将水递给她，她摇摇头不喝，我拿着水杯又往她眼前靠近一点，她才笑着接过喝下了。这么大的太阳晒着，不补充点水分怎么接着走。

　　歇了一会，皇帝站起身，看着一边瘫坐的我，无情嘲笑道：“才走多少路就这幅样子？不成体统！”
　　我憋着嘴不说话，他自顾自说道：“回去了，齐贺。”
　　语毕抬脚便走，并未理会一边的我。大概他良心发现了吧，我暗暗想着，随后一想，这御花园回南宫也不近啊！这个狗皇帝，净捉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