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寒》黄秋离

4、回府

　　次日一早，宫里就张灯结彩，准备着中秋夜宴，唯独我房里冷冷清清。我和琉璃简单收拾了一些细软，就踏上了回家的马车，这宫里的宴会，就是妃嫔争奇斗艳的战场，我自然是能避则避。
　　颠簸了小半天，马车终于停下来，我撩起帘子一角，看到了章家候在大门口的十几口人。
　　“小主，到了，夫人正候着呢。”琉璃掀起门帘，向我招呼道。
　　那为首的妇人，正向我这边张望着，一身衣服虽是素色，料子看上去却是上好的，大概那就是章暮烟的母亲了。
　　我深吸了几口气，终于下定主意走出了马车。
　　那妇人一见我，便急急迎上来向我行礼道：“给小主请安。”
　　我忙伸手将她扶起，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她便紧紧拉住我的手，双眼含泪看着我。
　　“夫人，先进去吧。”
　　琉璃见状赶紧上前解围，扶着章夫人往章府里走去，那妇人手上没松，点点头拉着我一道进了府。
　　章夫人拉我到正厅里坐下，便开始抹眼泪，低声向我诉说道：“自打小主进了宫，为娘的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小主会有什么不测，前几日听闻小主升了位分才能稍微放下心来...你这一走已经一年有余，为娘生怕家中的事牵连到小主，也从来不敢跟宫里打听小主的消息...”
　　这一声声的哭诉，净是做母亲对女儿牵挂，一面想念着，一面担心着，这位母亲就在这样左右两难中徘徊了一年多。
　　我忍不住伸手拉住她，有些动容的开口：“母亲...是孩儿没本事，不能替母家尽一份力...”
　　章夫人忙摇头道：“小主莫要这样说，为娘不奢求别的，只求小主能安稳一生，这便足够了。”
　　一听这话，我忍不住苦笑道：“母亲怎么还叫我小主？已经回家了，我便只是母亲的女儿，小主叫得多生分。”
　　她拉着我的手，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已经不再愁眉不展了，只是笑着道：“也便只是今日，你是我的好烟儿，过了今日，你便还是小主。”
　　我也笑着点点头，随即问道：“父亲怎么样？听皇上说，父亲身体不大好，母亲怎么也不差人告诉我？”
　　章夫人叹了口气，道：“本就是老毛病了，自打事发，你父亲便一直卧床，也请太医来看过了，只说是忧思过多，气血不畅，一直吃着药，也没见好转。”顿了一下，她看向我接着道，“你去看看吧，兴许见了你，他能好转一些。”
　　我点点头，拉着章夫人，一道去看望章大人。
　　我到现在，对于章大人官居何职还一筹莫展，也不敢跟琉璃打听，生怕一问就露馅，再者，这章府也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气派，也便只是一般的大户人家一般，家丁仆人们的穿着都十分朴素，待人也是恭敬有加。想来，章家也并非什么达官显贵。
　　“当年你随你父亲去皇子塾读书习字，我就该想到今日的。”章夫人一路拉着我都在说着往事，“想那些在皇子塾念书的，还能是些什么人呢？早知今日，我便是撒泼打滚当年也要将你留在府中，如你姐姐一般，在家习文断字，就不用从小就和一帮男子一起，没能学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唉，谁知道你这样，皇上偏偏还瞧上了你，该说你是命好呢，还是别的呢？”
　　我勉强一笑，皇子塾？这么说来，章大人是在皇子塾任职的了？在书塾任职的，除了先生，还有别的吗？还能将自己的子女带进皇子塾念书，十有八九就是先生了。
　　“还好你现在沉稳了不少，不似以前那么轻佻，在后宫里可不能失了规矩，为娘也不求你显贵，但是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可好？”
　　我看着章夫人慈爱的眉眼，便乖巧笑道：“烟儿谨记了，会守规矩的。”
　　说话间，便已到了章大人的房间，一个小丫鬟领着我们一路到了章大人的床前。
　　病榻上躺着的章大人，无比瘦削，双目紧闭，似乎沉沉睡着。
　　“大人今早吃过药便睡下了，先前大小姐在此候着，这会约莫是回去了。”
　　小丫鬟轻声向我们讲明情况，我点点头，说道：“你们照顾大人也辛苦了，今天就交给我们吧，你们早点下去歇着。”
　　小丫鬟领了命谢过我便走出了房间，章夫人坐在床边，看着病榻上的丈夫，又是满面愁容。我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章夫人是何等的爱女啊，如若知道现下在她眼前站着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大概于她而言又该是一记重大的打击，想到这里，我便也是叹气。
　　这时，章大人的眼睛动了动，缓缓挣开了，章夫人赶忙上前拉住他的手。
　　“烟儿...”
　　章大人虚弱的唤着章暮烟的名字，我便也上前蹲下拉住他的手。这双手已经瘦得仿佛骨架，但是握住我的时候，却依旧温暖而有力。
　　“父亲，烟儿回来看您了。”我也顾不得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既然借了别人的身体，总也该替人尽孝的。
　　章大人惨淡一笑，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猛烈的咳嗽起来，我忙让琉璃拿水过来。
　　“不碍事。”章大人摆摆手，随后又看着我，片刻，便已双眼噙泪。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也忍不住流下眼泪，在这里我用章暮烟的身份活得好好的，可是在现代呢，我还活着吗？我的父母，是不是也像章暮烟的父母一样，日日期盼着我再出现呢？
　　“我道是谁在这屋子里哭呢，原来是小妹。”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我条件反射一般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站在桌前，目光柔和，正看着满脸泪痕的我。
　　他眉眼之间，和章大人有几分相似，我于是试探着开口：“哥哥...？”
　　他笑着走过来，将蹲在地上的我拉起来，道：“一年不见，你便不记得哥哥了？哥哥可是很挂记你呢！”
　　我于是也笑起来：“没忘，都记着呢！”
　　他向章夫人及章大人行过礼，便开口道：“母亲，孩儿已经备好午膳了，先行用过再过来看望父亲吧，也让父亲好好休息一会。”
　　章夫人看着他，道：“也好，老爷的午膳也备好了吗？”
　　“已经备好了，片刻就送过来。”
　　本想离开的我，突然想起先前让下人回去歇息，只怕这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人伺候，便道：“母亲和哥哥先去吃吧，我在这边伺候父亲。”
　　章夫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笑笑，道：“也好，你们父女许久未见了，你也好好尽尽孝。”说完就和哥哥一起离开了。
　　“烟儿...”章大人勉强向我招招手，我忙上前握住，对着他笑，他便也笑，“许久不见你了，似乎又长高了？”
　　“父亲不要挂记女儿，女儿在宫里很好，没有人为难我。”
　　“我自然是相信我们烟儿的。你与皇上，打小便相熟。”
　　“父亲才是，要好好吃饭，养身体呢，否则女儿在宫里怎么能安心？”我拿出女儿的样子，半撒娇责怪他。
　　他笑起来，缓缓道：“我们的烟儿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下人送来午饭，我将章大人扶起来靠在床栏上，接过琉璃递过来的粥，吹凉了一口一口喂着章大人。
　　也不知是不是看到许久不见的女儿胃口变好，章大人连吃了两碗粥，都还觉得不够。
　　我这边刚刚放下碗，章夫人就走进来，对我道：“烟儿，你也快去用午膳吧，这边我来照顾。”
　　我点头，看向章大人道：“那女儿就先去吃饭了，一会再来看父亲。”
　　章大人笑着点点头，我才带着琉璃离开。
　　这一趟省亲，真是难受啊。皇帝只说了章大人身子不太好，却不知是这么个情况。还好还有一子一女伴在身边。
　　对了，说起来，章暮烟家里到底几个兄弟姐妹？章夫人说还有个姐姐，刚刚出现了一个哥哥，别的还有没有呢？
　　带着疑惑，我走进会客厅，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小桌，桌边围坐着三人，其中一个是章暮烟的哥哥，余下两人，一男一女，尚未会过面。
　　想来这个女子就该是章暮烟的姐姐了？
　　我走到她身旁坐下，她浅浅笑着道：“一年未见，我们烟儿出落得更加可人了。”
　　我笑笑，低声道：“姐姐莫要拿我说笑，我哪里比得上姐姐。”
　　这话是实话，虽然章暮烟已经算得上是好看了，但是在她姐姐面前也只能算是眉眼清秀罢了。眼前的这个女子，简单的妆容衬托着一双桃花眼，美目流转，看得人都呆了，简简单单的绯色衣裙衬托出姣好的身段，她大概是许多男子的梦中情人吧。
　　听完说完，她掩嘴轻笑：“烟儿还是这般嘴甜，说出的话叫人听着喜欢。”
　　“烟儿打小就机灵。”
　　一旁的男子笑着接了句嘴，我才注意到他一身武装，看起来和章府里弥漫着的书卷气格格不入。
　　“苏将军也是，打小便向着烟儿。”
　　姐姐笑着嗔怪道，一桌三人便都笑开了怀，我也只能跟着吃吃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