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医生，来笑一个》红烧肉与薄荷糖

3、性感汉尼拔在线煎心肝

　　急诊室堆满了人，大厅里患者家属来来回回的穿梭，吵嚷声不断。大门口一茬又一茬地推进来新的轮床，每一个躺着进来的人们都想好好地走出去。

　　所有嘈杂的人声不断地冲击着江愿的太阳穴，眼前人影晃动，他坐在抢救室门口的椅子上，勉强回过神来。

　　本来人送到了他就该走的，但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驱使他又在急诊室等了会。

　　果然，他不小心听到吴小兵和他妈的对话，那女人想放弃治疗。

　　她说，没钱动手术。

　　吴小兵一身名牌，她却说没钱动手术。

　　他知道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不该管，但是想起当年吴爸脸上的羞愧表情，想起他轻轻握着自己肩膀说的一句“对不起”，他就没办法把这个男人就这么扔在这。

　　这两张市侩又让人厌恶的脸实在让他无法维持耐心，他们也不配，脸色一寸寸冷下来，“见死不救，等同于谋杀。”

　　“欸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她身上系着围裙，一股子油烟味甚至战胜了医院常年的消毒水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江愿仍然坐着没动，冷静地看着吴妈在自己面前唾沫横飞，鼻孔一张一合和翻起的白眼此时配合起来，组合成了另一幅气急败坏的嘴脸，四肢也没有闲着，一只手一直在江愿面前指指点点比比划划骂江愿多管闲事。

　　这时候路过的急诊王护士横插进来，“干什么呢在这吵吵闹闹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轮的着你说话么！”

　　身边围观的患者家属一时间也看不下去，陆陆续续投身这场纷争。要说吃瓜群众，战斗力从没有下过线，她们在吴妈密集的言语攻击里仍然能够见缝插针，以同样密集的指责按到这女人和吴小兵脸上。

　　然而暴风眼中心的江愿倒是仿佛脱离了战场，诡异的平静。

　　什么是家人。

　　这场闹剧把他的思绪高高抛起，重重摔回到他的童年时期。

　　在福利院的时候，从护工们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他和另一些小朋友是被警察从人贩子里解救出来的。

　　那些人贩子教那些小孩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教他们这些小孩们偷、抢、骗，无所不用其极，得来的钱都归他们。

　　那些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脑海里的片段零零碎碎前后不搭，那时候他太小了，他无法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只是记得一些片段，一些让他夜晚想起来都会做噩梦的片段。

　　在福利院的日子，他其实是高兴的，福利院里没有人打他，每天都按时按顿吃饭，虽然还是吃不饱。最让他高兴的是，还有老师教他识字写字，可以看很多的故事书。

　　对没爹没妈这件事他其实并不在乎，因为他根本感受不到，也许是从未拥有，他不知道有和没有之间存在什么区别。

　　所以他对家庭没有概念，他不知道家人之间的血亲的联结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是亲情淡薄。

　　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生命。

　　现实的画面在江愿眼里已经模糊成大光圈的景深，医院里嘈杂的声音也渐趋遥远，全世界好像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直到那双AJ出现在视线里。

　　江愿没抬头都知道是吴小兵又站到了他面前。

　　又有什么事？

　　林朝宗正沉浸在欣赏这清冷气质的时候，一个打扮浮夸一身混搭名牌low穿地心的小青年弯腰走过来凑近他说了几句话。

　　视线里的小帅哥猛地抬起头，晃过一张漂亮的脸，是一眼会让人惊艳的五官长相。但那份疏离却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瞬间盈满的尖锐戾气，神色变换如平静的雪山上骤起了裹挟着冰碴的风。

　　只不过就一瞬间，这人突然伸手拽住小青年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生生把小青年扯得一个踉跄，迫使他抬不起腰只能撅着，手里发着狠，手臂线条因力量而紧绷着，仿佛扯住的不是人的头发而仅仅只是想要连根拔起的一堆杂草。

　　小青年因疼痛而顺着头皮撕扯的力量仰起脸，双手都在保护自己的头。

　　而这白白净净的男生只是安安稳稳地坐着，面色上忽然涌起的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眼角和嘴角都像一开始发呆那样垂下来，疏离、冷淡，手上的狠劲并没有放松一丝一毫，甚至越发有不撕下一块头皮不罢休的趋势。

　　紧接着他也凑近小青年说了句什么，而后他突然站起来同时拽着小青年的头往下一按，抬腿用膝盖狠狠撞上小青年的胃。

　　保安老刘“诶呦”一声就冲了过去。

　　小青年窝在地上半天没能吭出声，他却侧过身绕开走了，仿佛是绕过一堆垃圾。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小青年站起来反抗的时候老刘已经冲过去已经被老刘抱着腰拦住。

　　林朝宗在医院里也见过各种动手的场面，却没有一次让他有这么大的冲击，长相漂亮斯文的小帅哥面无表情，手上动作却行云流水凶狠利落，这种吊诡的场面，在他看起来不亚于性感汉尼拔在线煎心肝。

　　说不上什么原因，林朝宗迈着步子想去看看，这时一个电话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行动。

　　江愿绕过蜷缩在地上的吴小兵径直去了卫生间。

　　吴小兵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挑衅他。

　　记忆如粘稠的泥浆一样涌出来将江愿包裹住，让他无法轻易挣脱，深陷在回忆里。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在福利院的时候，护工们说他最乖，从来不哭不闹性子乖巧，生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秀气而明亮，见谁都是笑盈盈的。

　　福利院来人的时候他都躲起来，从不和人抢，不拿别人送的食物和玩具。福利院里有时候会来很多人，他们有军人、有老师、有社会上各种各样的爱心人士。他们会在孩子们的世界中突然出现，带着对孩子来说无比伦比的惊喜，带着非常多的衣服玩具和零食，有些人会拍照片，有些人不会，但他们也有共同点，那就是最后他们都会消失。

　　那些被带来的东西，是大家的公有物品，衣服一个小孩一个小孩换着穿，玩具一个小孩一个小孩抢着玩，只有食物，谁吃到嘴里就是谁的。

　　从那开始他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谁的，没有什么东西是长长久久的。

　　每天吃差不多的饭，穿差不多的衣服。他没有任何欲望。

　　在这小小的破旧的方寸之地，每日感受到的，都是那些小孩幼小的、细碎的、无法被表达的悲伤。

　　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没人要，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圆圆满满的。每当新年伊始，元旦跨夜那一刻，他都会趴在那个满是寒气的小小窗口，向骤然腾空而起又极速消散的烟花许愿。
　　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坏事情都全部消失。

　　虽然这永远都不会实现。

　　而在他长大之后，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不同。

　　他缺少一种共情能力，他永远都像个局外人。

　　看过的书，见过的人，这些公式一般的经验形成了他最早对各种情绪情感的认知，好像是一个程序，输入什么事件，就输出什么情绪，他就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处理器。

　　他可以感知，却难以感受。十分的悲伤他只能感受到三分。

　　也会感到困扰，自己是否格格不入，是否是个怪物，他也会装作感受到了十分的样子，他开始对着镜子练习，练习每一种情绪对应的表情。

　　他后来甚至会分不清，自己还有没有真正的表情，因为他已经做到了——把自己变成最温和的那一种人。

　　他也会自嘲，自己的戏真好，好得心里空空如也。

　　但在那个他心里的神坛上，好好的放着那么一个人，是小时候在福利院里遇到的一个小哥哥。一想到这个人，他就会庆幸自己心里还有一片真正温热的地方。

　　是他所有的珍贵。
　　是他全部的信念。

　　他有和那个哥哥约定好，他们长大后要一起当医生。

　　他总是很懊恼，为什么当初没有问哥哥的名字，记忆中深刻的有一双眼睛，干净、透明、澄澈，一如他梦里面这个世界本该有的模样。

　　所有晦暗的记忆就像是一场剧烈的地震，地面一寸寸地皲裂、塌陷、碎石在身后跌落，万丈深渊紧紧贴着他的脚后跟，只有他用尽力气奔跑，才不会坠入那不见底的黑暗里。

　　他揉揉脸，让紧绷的如临大敌的脸部肌肉放松，五官都老老实实平平展展的待在最放松的位置。就像他时常在镜子里练习的那样，换上他最温和的面孔。

　　吴爸已经恢复了意识，正在稳定生命体征，江愿放心不下，还是想和吴爸本人说说话，确定他真的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和吴爸进行了一场短暂且尴尬的谈话，告知了他身体状况，希望他不要放弃自己，他不知道这对这个中年男人有没有作用。

　　一个到中年的男人，身体每况愈下，把自己分裂成无数块，一部分归老，一部分归小，一部分归老婆，他甚至找不到属于自己那一块残骸。每天一睁眼都是生活的重担，他要将一整个世界都扛在自己的肩膀上，无视掉自己越来越弯的脊背。

　　也许这对于任何一个路人来说都是一段荒唐的经历，而对于江愿来说，他只有种平淡的悲哀。

　　幸福的家庭都很想象，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

　　走出医院，明晃晃的日光兜头而来。医院门前的人们行色匆匆，与两条街外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的繁华商业街泾渭分明，中间仿佛是有无形的结界。

作者有话说

　　林朝宗：奶凶？
幸福的家庭都很想象，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托尔斯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