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羊]逐光》七琴六御

12、暗潮汹涌

　　（十一）
　　抱着不太好的预感，白江秋一路上都是沉默着。
　　好在队伍中人人都高度紧张，没有交头接耳的，自然也无人注意到他。
　　从后方营地到前方阵地路程并不算很长，他们这支押运粮草的队伍所带辎重较多，行走较为缓慢，算算也只需要两个多时辰。
　　但这段路，难就难在都是小路，且需从一条极为狭长的山谷之间穿过，还要走一段林间小道，如果有狼牙在这两个地方埋伏，那极容易陷入劣势。
　　考虑到这一点，在走到这条山谷之时，带头的纯阳道长示意大家先停下原地休整待命，放出两个探子去查看前方情况。
　　这两位探子是前来援助的唐门弟子，身形极轻巧灵活，飞爪攀援峭壁，如鹞子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崖上。
　　探子放出，剩下的也只有等待。大家分成几拨人，或是照看辎重，或是前后警戒，剩下武力相对不高的在旁边又聚成一拨。白江秋自然是被分到了最后一批里面，和纯阳的同门待在一起。
　　距离出发已经有些时间，天边隐隐开始有了朝霞的亮光，却是不怎么祥和的血色，将天地都浸在红光中。
　　气氛在这时候变得更加凝重，白江秋心里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
　　此时，领头的纯阳弟子，也就是早上点名的那位道长何青言却朝白江秋招了招手，让他过去。白江秋不明所以，跟着他走了几步到树下，看着他背过所有人，将怀中一张手帕递给他。
　　“记着，”何青言压低了声音，“这个东西很重要，但你不必知道这是什么。本该是由我亲自交到前线去，但这次……如果情况有变，我定是回不去的。要是真的有那个时候，你得把这个东西送到前线去，报上我的名字，那里自然有人知道怎么办。”
　　手帕怎么看都是一张普通的帕子，白江秋却知道能让这位师叔如此慎重托付，定是用了什么奇特的法子来传递情报。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何青言会把这么重要的一份情报交给自己这个难以自保的弟子，不禁眉头轻拧：“师叔，弟子恐怕不能胜任。”
　　“不能也得能。”何青言语气不容置疑，让他赶紧把手帕收好。见他把东西仔细藏在身上，才又道：“无论如何，我会保住你，现在你要做的就想想，要是真的狼牙来袭，你该怎么活下去，把东西带出去。”
　　白江秋还是不明白：“师叔，我真的不是最好的人选。”
　　他武功太低，轻功也只是纯阳弟子平均水平，若真的遭遇混战，就算有大家拼命去保，也不一定能逃脱。这份东西交给别人，总比给他来得妥当。
　　何青言摇摇头：“你是——你只需要活下去，相信我。狼牙若是偷袭我们，为了情报定不会把人杀完，在我们保住你的情况下，你最差不过是被捕，且即使在狼牙的牢房中，也会有人帮你这个忙的。”
　　白江秋隐隐明白，自己触及到了一张在狼牙面前堂而皇之张开却又隐秘曲折的情报网，而自己能成为情报网上的一环，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落在狼牙手里也审不出来一二三。
　　面对狼牙偷袭的可能性，纯阳这边肯定是早就有过设想，恐怕到时候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的就是那些知道这份情报内容的人。面对奋力反抗，狼牙定不会手下留情，这批人绝对一个都活不下来。剩下的人总会有几个被捕的，这些都是不知道情报内容的人，所以狼牙再审，哪怕上了重刑，也是审不到有效情报的。
　　白江秋心念急转，懂得现在自己身上这份值得用小队全体性命来保的情报有多重要，慎重点头：“弟子明白。”
　　何青言叹了口气，像还在纯阳那样习惯性拍拍他的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在前方警戒的天策弟子走去。

　　众人原地等待一刻钟，出去的两个探子却始终没有回来。
　　气氛更加紧张，白江秋看着前方的何青言和天策将军似乎在商量什么，两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那两个探子没回来，辎重队伍不敢妄动；但时间越拖越久，天光大亮，这么多人很难再避开到处巡逻的狼牙兵，必须返回，押运任务即告失败。
　　白江秋低下头，冷静思考探子为何迟迟不归。
　　基本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个探子被做掉了。
　　前方必定有狼牙的埋伏。
　　他想到此处，抬起头看向刚刚跟自己交代东西的何青言，正好跟他的眼神撞上，彼此同对方的眼睛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
　　但何青言并没有再跟他交代什么，只是和天策将军一起迅速召集了二十几个人，将现在的人再次重新分为三拨，其中武功最强的和他一起前去山谷上亲自一探究竟，一部分人照看粮草，见势不对直接烧毁——至少不能让敌人得到。还有剩下的如白江秋之流需要做好撤退的打算，尽量保存有生力量。
　　梯云纵上峭壁不过几步，白色身影就消失在眼前。但他们这一走，白江秋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站在后面，思考如果真的被捕，这份情报放在哪里最安全。
　　他一边想一边四下张望，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同行的一位师妹身上。
　　那位纯阳的小师妹与他年纪相仿，两人交情也不算很浅。许是女孩家总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要装，小姑娘腰上挂着一个藕荷色的荷包，倒是十分实用。
　　这个荷包引起了白江秋的主意，心念再一转，他摸到脖子上云韶送的玉坠，咬咬牙拽下来，捏在手里轻轻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
　　小师妹不明所以，白江秋趁着大家此时无暇关注他们，把她拉到一旁：“师妹……”
　　刚说出口，他又顿了一顿。荷包这种东西对女儿家来说有些私密了，他贸然讨要，说不定还得讨人骂。
　　但目前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白江秋只能厚着脸皮小声说：“小师妹，师兄见你这个荷包很好看，想……想拿回去看看，再学学怎么做的。不知师妹可否愿意跟师兄换一换？师兄拿这个跟你换。”手一摊，将云韶送的玉坠子递给她，再道：“可以编个剑坠，很好看的！”
　　他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说这话时脸都快涨红成了熟透的虾。
　　换作旁人，忽然向未出阁的女儿家讨要贴身之物，早就被骂登徒子。好在是那小师妹向来也知道这位师兄为人正派，不是那等滑头，只微微一笑：“师兄说什么见外的话呢！”干脆利落把荷包取下来，取出里面的一盒胭脂放在怀里，把玉坠子推回给他：“左右做个荷包不费什么工夫，师兄既然觉得好看，这个荷包就送给你，我再做个便是。”
　　白江秋感激不尽，还想多谢小师妹几句，小姑娘连忙让他别说：“嘘，这里人多，又是这个紧要关头，咱们可别掉链子！”揉揉脸，做出严肃的表情，小跑着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小师妹一走，白江秋再次确认附近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忙掏出怀里的手帕包着玉坠子，再把东西一起放回怀里——这荷包刚还在小师妹身上，要是现在忽然又挂在自己身上，对小姑娘的声誉总不太好。
　　他刚忙活完，正准备也回到队伍中去，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机关脆响。
　　白江秋猛地抬头，下一秒山崖上缓缓抬起数不清的弩箭和投石机，还有密密麻麻举着火把的狼牙士兵。
　　他们出现得悄无声息，同样悄无声息的，还有消失的两位唐门探子与纯阳先遣小队。
　　无数的人与冰冷机械俯视着下面押运粮草的队伍，就像俯视着一群蝼蚁。
　　白江秋头皮一炸——不好的预感，终于成真了。

　　李临风和云珩跟随仙鹤的指示赶到天策后方营地时，正巧撞见在树下训斥弟子的一位师兄和跪着哭得停不下来的姜素，不远处还有些纯阳和天策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朝这边看，神色都不太好。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有最坏的猜测。
　　李临风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起姜素。那纯阳师兄本在火头上，还想再训几句，一看是他俩，脸色才稍缓了几分：“临风师弟。”
　　“怀雪师兄。”李临风轻轻一拱手，“是发生何事，当着这么多外人训斥姜师侄？”
　　“外人”两个字他故意咬了点重音，顾怀雪会意，回头不轻不重扫了一眼后面。他为人严肃，在纯阳的时候若有弟子违规，教训从来不手下留情，只这一眼就扫得那些弟子不敢吭声，赶紧散去。纯阳弟子散了，天策的人也不好再看人家门派的私事，也都散了。
　　他这才回头，把手上捏着的信扔给李临风，一脸糟心地捏额角，摆摆手：“看看你养的这个师侄干了什么好事吧。”
　　白江秋能有多大的胆子干什么事？李临风倒竟然觉得有些新奇，拆开信快速看完，又看着里面那一枚铜钱，只能感叹一句——不愧是木天晚教的徒弟。
　　这先斩后奏的行事风格的确很有他师父当年的风范！
　　这些话当然不可能对顾怀雪说，李临风把信给云珩收着：“我和云珩师兄现在快马加鞭前去，或许还赶得上他们，也能保护一二。”
　　“来不及了。”顾怀雪脸更黑几分，“刚来的消息，凌晨出发的运粮队伍遭遇拦截，青言师弟带领的众人不敌，大部分被杀，还有些被捕，此时恐怕已经关进大唐监狱。”
　　一旁的姜素闻言，哭得更凶。李临风见不得姑娘家梨花带雨的，又念及她是小辈，且这破事儿还是自个儿师侄捅的篓子，姜素横竖也算个受害者，轻咳一声，先打发她回去，再与顾怀雪问：“现在知道是谁被捕了吗？”
　　“有两个是天策弟子，纯阳这边也被捕了三个，不过你先且宽心，白江秋是被捕的。”顾怀雪简单几句把早上的事情讲给李临风，再扫了四周没外人，低声道：“青言师弟身上还带了一份情报——本该是由师弟亲自带去前线的，但他心思细腻，路上情况有变肯定把情报的携带者做了调整。思来想去，我现在怀疑是在白江秋身上。”
　　李临风眉头微皱，仔细思考一下情报在白江秋身上的可能性。
　　按他对何青言的了解，这人确实做事仔细，行军路上也肯定放了探子。这探子出去因为前方的埋伏必定没有回来，何青言谨慎的性子会让他马上转移情报，并想尽一切办法让情报的携带者活下来，让他有传递情报的机会。
　　这么说，白江秋的确是紧急情况下情报携带者的最好人选——他武功不高，不会去硬碰硬，在有保护下存活可能性提高。
　　李临风又问：“如果情报被发现，那内容会直接泄露吗？”
　　顾怀雪摇摇头：“情报用了凌雪阁的‘隐峰藏雪’，没有特殊的办法，是无法查看到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李临风道：“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把小秋儿给捞出来。”
　　顾怀雪叹口气：“难，大唐监狱那种地方，不是谁想进就可以的。”
　　但他话音刚落，一个冷到极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过是杀进去而已，我想进，那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