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旭之逐日》素心涟漪

4、第 4 章

　　见润玉毫不犹豫吃下浮梦丹，眼眸一闭缓缓倒下，荼姚得意的笑了笑，回首看向早已呆住又愤恨不已的簌离，忽而从指尖弹出一缕金色的火苗，丢到了那薄薄的光幕上。

　　那火瞬间熊熊燃烧，印出光幕里一张绝望的脸，她不急不缓的用长袖卷起晕迷的润玉，轻蔑的投去最后一瞥，随后身形一摆，祥云萦绕生出，簇拥着朝天上急急飞去，瞬间在遥远的云霄化作一个小小的影子。

　　簌离惊恐的大叫：“鲤儿！鲤儿！你不能带走我的儿子，你不能！你回来！”眼泪涔涔而下，悉数洒在正肆意跳跃的火焰上，蒸发成为无色透明的水汽。她看着越发逼近的琉璃净火，使出浑身的水系灵气，意图压制，谁知那火肆虐起来，竟丝毫不惧。

　　眼看着那包围圈渐渐缩小，将要灼伤自己时，一股甘霖从天而降，浇在那簇火焰上，簌簌几声，那火陡然熄灭，一个声音担忧的叫道：“干娘，你没事吧……”簌离转过头一瞧，却见彦佑姗姗来迟，正举着一样青色法器施术，顿时喜出望外。

　　还未等彦佑收起法器，簌离早已按捺不住冲了过去，焦灼的道：“彦佑，鲤儿被荼姚带走了，怎么办？鲤儿是不是有危险？”一面拽着对方的手臂往空中跃去，口中直嘟囔着：“快，快随我上天去把鲤儿抢回来！”

　　她心急如焚，只想着打上天去夺回儿子，谁知用力一拽却没拽动，抬起来却见彦佑面色沉沉，一点一点的按下自己的手掌，口中却道：“干娘，你若是去了天庭，还能再回来吗？”那蛇精竟是一幅极为认真的口吻，让炽热的心不由冷静下来。

　　簌离忽然一呆，想起与天界诸人的恩怨往事，照着那火凤睚眦必报和太微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若此刻上了天，只怕那负心人会立刻追究自己隐瞒生子的罪名，不是打入冷宫，任那荼姚搓扁搓圆，便是受九霄神雷的罪罚，生死不能自主。

　　她想起当年只因太微提了几回荼姚鸟族势大，自己便头脑发热的让父亲哥哥一门心思的在战场与其做对，反而惹得全军覆没的下场，便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倘若再见到那个假心假意的伪君子，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出手弑君也说不定。

　　然而鲤儿自小从没离开过身边，他方才吃了浮梦丹，又随着那个恶妇去了天庭，等他醒来会不会害怕，那恶妇又会怎样折磨于他？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记得自己这个娘亲？诸多情绪一拥而上，搅得她心头乱乱纷纷，半晌无法决定。

　　彦佑见簌离眼中犹豫再三，嘴唇咬得紧紧，擢紧红纱袖口的手指都青筋迸出，极其难以抉择的模样，只得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叫道：“干娘莫急，我听说天帝近日要废后，荼姚掠了兄长去，想必也不敢下毒手，我们正好先回洞庭湖绸缪一二。”

　　簌离低头想了一会，只得咬牙跺脚道：“如今也只得如此了，彦佑，我们走！”一展袖，红影渺渺，身姿翩翩，化作一道红光急急的往洞庭湖飞去，彦佑眼眸闪了闪，甩袖将手背在身后，也慢悠悠随之而去。

　　此刻的九霄云殿，钟鼓齐鸣，诸多服饰华贵的仙人鱼贯而入，陈列于殿内下方，太微着了一身白底金边的天帝冕服，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张珠光宝气的宝座上，眸中精光四射，看向底下的一干臣子。

　　“今日召集诸位，实有一桩大事要与诸位仙家商议。”太微取过案桌上的一枚奏折，淡淡的说道，“天后荼姚嫉妒成性，暴虐凶悍，鸟族贪功冒进，如今已落入妖族重围，折损我无数天界将士，这天后之位不如换人来当，诸位以为如何？”

　　浑厚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细细听来却有惊心动魄之感，诸位仙人不由头皮一紧，面面相觑，想起天帝近来老房子着火似的举动，又摄于荼姚往日威严，只觉口中发苦，不敢应声。一时间，偌大的殿堂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太微暗含怒气的扫了一眼，眉头皱起，又忍不住加重语气道：“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他素日里恩威甚重，此时板起脸，怒意勃发，诸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动，唯有一名仙人缓缓自人群走出，端起手道：“陛下，天后荼姚虽然有过，奈何鸟族如今身陷重围，不如待战事结束，再行商议？”

　　太微眼睛一眯，将这位公正不阿的昴日星官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悦的道：“素闻鸟族骄纵跋扈，欺压水族、兽族由来已久，有人早已上奏言明其事，荼姚身为天后，不曾规劝阻止，不堪天后之位。此事刻不容缓，今日定要去其后位，另择良秀！“

　　见天帝一意孤行，态度坚决，再难转圜，昂日星官只得动了动唇，将未出口的调兵遣将建议咽下，慢吞吞的退回队伍之中。底下仿佛一滩沉寂的水又流动起来，诸多窃窃私语频频贯耳，让他的眉头都忍不住皱起。

　　不消片刻，便有见风使舵的仙官出列，声称天后荼姚欺压良善，奢侈铺张，不堪为后，随后其余诸人纷纷出列，均把荼姚说的刻薄寡恩，十恶不赦一般。昂日星官看着这些口沫横飞之人，暗中叹了口气，只觉这天庭也学了人间的做派，变得庸俗至极。

　　谁不知晓当初天帝登基便是借着荼姚身后鸟族的势力，才被前一任天帝看重授予储君之位，可风水轮流转，待天帝坐稳帝位，第一个便是拿自己的结发之妻开刀，又磨刀霍霍向着后族而去，丝毫不顾当初同袍的情谊，真是无情至极。

　　他望了望讨论越发热烈的殿堂高论，不免露出讽刺的笑容，这些眼前两面三刀的小人，当初也曾受过鸟族和荼姚的好处，如今却是反戈而击，一幅恨不得将恩人打落烂泥，再狠狠踩一脚的模样，真叫人恶心不已。

　　太微看着眼前形势发展均如他所料，顿时快慰道：“既然荼姚如此罪大恶极，那么天后之位……”话音未落，一道金光似闪电般自殿外疾射而至，端端落在他的面前，荼姚柳眉倒竖，凤眸泠泠，几乎快要喷出火来，看着眼前的男人怒叫道：“尔敢！”

　　她一手拢着宽大的袖子，一面从发上取出寰谛凤翎，随手一挥已变成一把金光熠熠的千机扇，微微眯起了眼，无数寒光闪闪的箭尖已对准面色大变的太微，咬牙切齿的道：“我倒要看一看，谁敢废了我！”

　　诸多滔滔不绝的仙人像是施了定身法般僵住，太微脸色又红又白，十分尴尬，今日他听闻荼姚方才下界去了，不在天庭，赶巧妖界战场传来鸟族身陷重围的消息，便急急召集仙官议事，想乘机薅去荼姚的天后之位，怎料对方堪堪回转，撞个正着。

　　“怎么，一个个的不说话了？方才不是说的很起劲吗？来呀，继续说！”荼姚环顾四周，看向这些眼神闪烁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仙官们，鲜红的唇忽而咧开，眸中暮霭沉沉，凤凰气势滔天而起，压迫得殿中诸人都讷讷说不出话来。

　　太微见荼姚气势极盛，压制的那些人不敢吭声，心中焦急，只得连连朝着底下的人使着眼色，一位小仙官咬咬牙，只得上前拱手道：“天后容禀，只因天帝陛下登基至今，膝下唯有一子，人丁单薄，天后您善妒成性，实非天界之福……”

　　“呸！”荼姚冷冷一笑，朝着小仙官上下打量，调侃道：“我倒是不知，这天帝的家务事也能劳动你们的大驾。若我寻到了天帝的庶子，又该如何？”她一步步朝向那人走去，诸人把头缩起，只觉那脚步声声，像是敲在心头的大鼓般令人震动。

　　小仙官眼神乱晃，忙不迭的朝向太微询问，却见天帝闻言皱着眉，不曾理会自己，不由心乱如麻，只得低下头磕磕巴巴的道：“自然，自然是贤良淑德，堪，堪为天后。”才把话将将说完，嘀嗒两声，有几滴水落到衣襟上，他摸了把额头，上面滑腻一片，早已渗出密密的汗。

　　“好！”荼姚忽而站定叫道，随手一挥，一个清秀的青年从袖中滚出，落在了大殿中央的水晶地板上，惊得群仙哗声一片，而天后则指着那人不急不缓的道：“这便是天帝在外的庶子，我好不容易才寻了回来，这庶子已有，不知天帝陛下意见如何？”

　　太微瞳孔一缩，望向倒伏在地上的人，心中有些疑惑是在哪里落下的露水情缘，倒让荼姚寻来，结结实实将了自己一军。他见那人缓缓醒来，睁开双目一幅迷茫至极的模样，不免冷笑一声，道：“你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人，便假称是我的庶子，可有凭证？”

　　荼姚见太微死不认账，眼睛一转，瞥见润玉手上的人鱼泪，连忙擢起手腕高高举起道：“这是当年你我大婚先天帝赐下的人鱼泪，我记得清清楚楚，臣妾向你要都没舍得给。这串人鱼泪世间唯有一件，天帝莫非忘了不成？”

　　太微悚然一惊，终于从脑海中想起了那个喜欢穿红衣的女子，也想起当年耳鬓厮磨的时光，奈何当年化名与簌离相识，不过是将那个女人当作花神替身而已，谁料那人痴心不改，后来随着龙鱼一族事败被灭便失去了踪迹，原来在下界偷偷怀孕生子，儿子都这么大了。

　　荼姚见太微眼神闪烁，知晓他已然想起与簌离的往事，心中自是又妒又恨，只得掐紧了手心，又对着群仙叫道：“若大家不信，不妨将伏羲镜请来观一观真身，这六界四海，唯有天帝直系后裔，才是独一无二的神兽，非草芥之妖可比，只要一观，便知真假。”

　　说话间，一个白衣女子忽而自人群越出，捧出一面光棱棱无镜面的镜子道：“天后娘娘，伏羲镜在此。”说着手心平托，凝聚而成一个透明剔透的镜面，无数莹白的光争先恐后的照在地上那人的身上，只见身躯渐渐拉长，随后变成一条雪白如玉的幼龙。

　　诸仙皆不约而同的倒吸了口气，大殿中传出此起彼伏的声响，让太微的眉眼越发的阴厉，他见今日之事被荼姚破坏，眼见不能达成所愿，眼中一闪一灭，手掌微微张开，一束透明的火焰自掌中升起，随着指尖一弹，竟直直往地上不停挣扎，发出啸声的白龙身上而去。

　　荼姚讽刺的笑了笑，忽而身形一晃，袖子一挥，已于掌心捉住了那朵火焰，用力一捏，火花四溅，火苗竟瞬间被她生生捏碎。她不着声色的拿着千机扇略挡了挡，又看向有些郁怒不已的太微，叫道：“天帝看清楚了，这可是你嫡嫡亲的儿子呢！”

　　讥讽之意昭然若揭，也让太微急躁的心越发的波动，他看了看底下早已被荼姚一举一动压覆的仙官们，将目光投向那条已忍耐不住落下泪来的白龙，心中十分厌弃，奈何如今在这九霄云殿众目睽睽，自己方才失了一次机会，再来一次难如登天。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心中的纠结仿佛化成了云朵塞在了自己的喉咙里，然而此刻突然有好几个天将闯入，喜形于色的拱手道：“恭喜天帝陛下，鸟族首领青雀于妖族一战中反败为胜，全歼妖族主力，我军大胜！此时已在返回的路上。”

　　听见那话，太微忽而往后一靠，只觉浑身力气水泻般的离去，他一一看过得意笑起来的荼姚，看过吃惊睁大眼的仙官们，看过低眉肃目不言不语的星君们，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有心无力，罢了罢了，荼姚时运如此，又能如何？

　　这一日的朝会便如此匆匆的结束，只是待群仙散去，荼姚指着已缓缓恢复人形的人叫道：“天帝，这庶子原名鲤儿，陛下不妨赐个名，赏他一处宫室也好安身。”

　　正抬脚欲离开的太微听见那话，转头在那张迷茫的脸上瞥了一眼，随后没好气的道：“长得温润如玉，便叫润玉罢，我记得有一处璇玑宫还算清静，给他了。”

　　望着太微头也不回的离去，荼姚终于不屑地拉下脸，随手唤了一个仙婢过来，稍稍嘱咐了几句，便让那位娇小玲珑的仙女领着润玉去那栖身的宫室，自己顺着云泾施施然的离开。

　　润玉晕头转向，方才被伏羲镜一照，只觉浑身发烫，后来见自己又变成奇怪的形状，也是害怕的瑟瑟发抖。他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只得勉强朝着小仙女笑道：“这位姐姐，这是哪里？我又是谁？”

　　“这是天庭的九霄云殿，你是天帝的长子，大殿下润玉，来，我带你去你的璇玑宫。”

　　“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