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鹿钟 ...
-
与姜子郎草草用过晚膳,已是亥时。
苏恨晚沐浴更衣后就打算回房收拾行囊。
奈何总有人阴魂不散。
“阿晚,我今天睡哪?”阴魂不散的人搓着鼻子。
“隔壁。”
“阿晚,隔壁是牛棚。”姜子郎好心提醒。
“错。”苏恨晚端起烛台,挑着灯芯往里屋走,“是牛圈。”
“有什么区别?”
苏恨晚高深莫测地望着空中明月道:“自然是一个可以赏月一个不可以。”
说罢不等姜子郎辩驳便一溜烟地没影了。
夜半,苏恨晚梦醒惊坐,便觉口干舌燥。起身下床倒水,却见月色如泉从窗口径涌而入,落于周身,似有霜盈袖。
倏地想起还有姜子郎这个麻烦精。
其实虽说是牛圈,可是已然多年不曾养牛,圈旁设一榻,以前放牛乏了就往上一躺,随那牛漫山遍野地跑,踩扁十里野芳。
所以如今牛没了也在情理之中。
苏恨晚稍稍反省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往牛圈去。
迎着月晕,他望向旮旯里的那张榻。
榻上并无半人。
定睛再看,倒是圈垛上隐约卧着个影。
......
所以让他睡牛圈就绝不睡榻是么!
晚风一起,黑影翻个身微微颤栗。
“阿晚......”声音细若游丝。
是梦呓,却撩得苏恨晚莫名心头一软。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温暖的毛茵轻飘飘落在姜子郎身上。
苏恨晚又立半响,打了个哈欠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黑夜中,本睡熟的人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卧云山距江南三百余里,要先骑行至南溪,后换水路。
姜子郎不知从何处牵来了一匹白马,见其口色润红,金鬃健蹄,很是高昂雄俊,便知是上等马。
姜子郎扯了扯缰绳,踩了几下马鞍确定牢固才把它交给苏恨晚,自己翻身跃上之前骑来的那匹赤马。
他们走的并非大路,乃是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泥泞不堪。
人饥马累地颠了几十里,终行至道穷处,路陡然向两边伸展,豁然开朗。
映入眼中的是一座被各类飞鸟环绕的山陵,瀑布从山顶一泻千里,所溅之处无不落英缤纷,佳木繁阴。
山虽不巍峨却胜在瑰丽秀雅。
行至山腰,有梅鹿临溪饮水。
角似珊瑚,身披白雪,偶见仰颈嘶鸣,与林中鸟一唱一和,涤荡心神。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姜子郎说这话时竟有骚客之态,“此山名曰鹿钟。”
“按你所言,这里还有山寺?”
“鹿鸣山确有一处旧寺。传闻住着一位云游四海的高僧,得道后便长年隐居此地。”
苏恨晚觉得这个烂大街的传闻十分扯淡,得道不升天做神仙却要来当山林野人?
“这一路来都不见人烟,十有八九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你又哪听来的传闻?”
“自言。”
苏恨晚不气馁。
“那你又从何得知此山名曰鹿钟?”
“自语。”姜子郎再接再厉。
苏恨晚任觉很气馁。
翻过山头,路势已由上转下。
姜子郎吃完油纸里包的茯苓糕,抹了嘴盘坐于马背,悠悠地唱起小曲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随手拣了根柳枝打节拍。
歌声回荡在幽深的山谷间,余音不绝。
姜子郎唱得虽不及黄莺动听,却也算清亮悦耳,可是苏恨晚听来却觉如坐针毡。
卓是那句“子宁不嗣音”。
当年他被江南苏氏从崆涧宗带走,自此十年无音。若非此番授命,恐是后生都与姜子郎阳关独木。
夕阳西沉,鹿鸣山已远落在二人身后,苏恨晚依旧没见着传闻中那座住着仙人的古寺。
果真谎话。
当即揪住姜子郎的耳朵狠声质问。
姜子郎吃痛,大喊着“君子动手”“儒生造反”之类的话。
一路热闹。
当最后的霞光透过婆娑树影洒在两人的白红衣裳上,姜子郎忽然不嚎了。
苏恨晚正欲问话,一只葱葱玉指先行一步竖其唇前。
屏息凝神间。
“当——”的一声。
鹿钟山中的禽鸟皆扑腾起翅膀,由森深之地飞向被落霞染红的暮空。
苏恨晚还没有听真切。
又是“当——”的一声。
只有古寺中的青铜梵钟才能撞出这样的洪涛之音。
“当——”又是一声。
他仿佛都能看到一根极重极粗的钟杵朝那巨大古钟撞去的刹那光景。
心被一瞬间揪住。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发酵,涨得他快无法呼吸。
蓦地,一只修长的手将他捞捞攥住。
“阿晚,我今生会撒许多谎,有的刻意,有的无心。”姜子郎贴着他的耳际,温润的唇轻擦过他微微泛红的耳廓,一字一顿道,“但对你。”
“我坦诚相待,从一而终。”
最后一抹残照随风消散。
夜幕降临。
复行一段,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正暗自发愁,却见远处有晦明相交的星光闪烁,走近些看竟是舟上渔火,一问确是到了南溪。
南溪镇傍水而建,靠丰富的水产和精湛的画舫工艺小有名气。
苏恨晚和姜子郎找了家门庭若市的客栈歇脚。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店小二见来者衣冠楚楚,一个儒雅斯文,一个风流倜傥,特别是着红衣的公子,腰间挂玉,更是丰神俊朗,立刻热情地上来招呼。
姜子郎摇头晃脑地报了几个菜,店小二眼睛轱辘一转赞道:“客官不像是本地人,那便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家呀,点的都是咱泾渔楼的招牌菜色。”
苏恨晚不由鄙夷,南溪盛产水货,随口点几个鱼虾就是行家了?
姜子郎却对店小二的恭维话很是受用。
一炷香的功夫,店小二端着几个菜和一壶温酒就屁颠颠地来了,他一边给两人端菜倒酒一边道:“两位公子是来游历的吧,来南溪镇除了吃好喝好,还有一事一定要做。”
他特地卖了个关子却见两人只是低头扒饭,只好自顾自地讲下去:“那便是坐南溪本地产的画舫游一次湖。”
苏恨晚对于游湖无何兴致:“可知前往卧云山最近的渡口?”
小二不假思索道:“最近的朔溪渡口约三里地。”
苏恨晚颔首,从姜子郎的钱袋里取了五个铜板丢给他。
店小二这才眉开眼笑地离开。
“听说唐氏家的坟今天被盗墓贼撬了。”
“真的假的,唐氏这样的大户人家下葬,陪葬品肯定不少。”
“自然属实,知县都惊动了。”
隔壁桌的谈话声虽然不响,但苏恨晚和姜子郎都是习武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苏恨晚神色未动,倒是姜子郎兴致盎然:“阿晚,我们去抓贼吧。”
“事不关己。”苏恨晚欲夹鱼肉,却被姜子郎的筷子挡下。
“前年我与师父出访卧云,曾叨扰过唐家几日。”
苏恨晚筷锋一转,伸向莴笋:“你和詹老头白吃白住,确是忝颜。”
姜子郎出手更快,直接夹走了苏恨晚瞄上的那根莴笋。
“所以这次理当还个人情。”
“你自己去。”苏恨晚“啪”的一声把筷子往碗上一搁,丢给他两个字,“我饿。”
“阿晚......”姜子郎把菜都堆在他面前。
“鱼。”
一块鱼肉以逐电追风般的速度飞进苏恨晚的碗里。
“莴笋。”
一筷莴笋也紧跟其后。
“酒。”
姜子郎为他斟好酒,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双手奉上。
“啊。”
啊?
姜子郎一呆,却见苏恨晚双手抱胸,薄唇微启,眼神清冷地望着他。
他顿悟了这个“啊”的意味。
于是熙熙攘攘的客栈内,能看到这般一幅诡异的景象:红衣翩翩的俊美公子一面把去壳的虾喂进身侧白衣男子的口中,一面眼神冷冽地堵回无数投来的目光。
酒足饭饱,苏恨晚以袖拭嗝,一脸惬意道:“你不要多想。”
姜子郎不明所以:“我没有多想。”
苏恨晚颔首,却听姜子郎又道:“恰如其分地想罢了。”
苏恨晚思量了一番姜子郎的“恰如其分”后道:“那你还是不要想。”
饭毕,姜子郎向掌柜要了一间天字号房,转头却见某人正歪头专心致志地挖耳朵。
耳朵?
姜子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于是忍痛又添一间。
一切办妥后,二人动身前往唐家。
姜子郎:阿晚,你让我喂你吃饭,还让我不多想,好不要脸。
苏恨晚:好不要脸多不文雅,子郎不如改成恬不知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