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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姗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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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子郎逾期不至,苏恨晚冷静地与桌上的乳猪四目相对,手中的竹筷悬了又放。
雨后稍霁,一滴水珠顺着竹窗柩飘进室内,恰好落在苏很晚不甚温热的茶水中,“嗒”的一声泛起涟漪。
正是江南早春,苏恨晚的袖口里仿佛生出一缕嫩芽,嫩芽迅速攀上了湿濡墙壁,穿过竹门,沿着坑坑洼洼的石阶野蛮地伸长开去。一盏茶的功夫,放眼远望,已是春满大地。
苏恨晚墨色的眉眼也被这般景色浇得波光粼粼。穿堂风起,哗啦啦地卷起他素白如雪的衣角。
倏地,绿色停下了。
只因它缠上了一只飞奔而来的马蹄。于是嫩芽胀鼓鼓地结出一个苞,一捅无数繁星点点的花就洒满了整片江南。
当是时苏恨晚正在聚精会神地往猪脑门上戳下第七个窟窿。
闻马鸣,他起身倚门而立,双手环胸,堪堪瞧见不远处一个枣色的人影缰绳一收,翻身下马。
冰兰纹的发带随风灵动,好看的凤眼里仿佛盛着长安天灯的光,眉心的一点朱砂痣更给眼前人增了绚目之感。
苏恨晚双眼不由眯成一缝,心道一个人怎能美的如此不可方物。
郎骑竹马来。
脑中不由浮现姜子郎一摇一摆骑着小竹马向他蹦来的奇妙画面。如今姜子郎的身形比起儿时又高大挺拔了数倍,委实是骑不了竹马的。
苏恨晚感到十分惋惜。
拴马之人看到门口的苏恨晚正出神地凝望自己,那张不可方物的脸上忽然出现了......
两朵诡异的绯红。
姜子郎“唰”地打开手中折扇晃了晃,朱唇轻启:“阿晚,虽然美若谪仙,胜似潘安之类的赞美我早已听的生了茧子,但是你这样炙热的目光还是会令我害羞的。”
果然不可方物除了形容脸,还可以形容脸皮。
“你迟到了半个时辰。”
“阿晚我知道你恨晚,可是这次不一样。我是为了你才迟到的。”姜子郎一脸无辜地扑闪着眼睛。
“噢?那你解释解释。”苏恨晚细眉微微一挑,一脸颇感兴趣的模样。
“阿晚你看我给你——”
“砰——”门被重重地关上。
“阿晚......你根本不是真地想听我解释,”姜子郎思及此处委屈地撇嘴,目中噙泪,既而自言自语道,“不会的,阿晚不会始乱终弃的,若是阿晚不关心我那又为何给我送好多鸽子炖汤喝?”
苏恨晚下定决心日后一定差人送信。
“阿晚你开门。”姜子郎举起右手食指轻轻咚了一下竹门。
竹门应声倒地。
倚在墙边静静听戏的苏恨晚一口茶喷在地上。
“崆涧宗掌事果真神功盖世,天下无二,苏某自惭形秽。”苏恨晚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楫。
“阿晚,我迟到是因为特地给你摘了这个。”姜子郎蹙眉对着倒地不起的门盯了一会,慢悠悠地从怀里取出几颗绿油油的青梅子,色泽饱满,圆滚滚得煞是好看。
姜子郎塞了一个梅子到他手中,自己又随手拈起一个。
绿油油的东西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
“啪——”正中苏恨晚的脑门。
那梅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了。
四目相对,两下无言。
“阿晚,你的反应不似小时敏捷了。”姜子郎率先破冰。
苏恨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背过身在猪脑门上迅速扎下第八个孔。
“其实我也给你了一个,你大可以也测测看我的。”他一脸期盼地指了指苏恨晚握拳的手,示意他可以狗咬狗了。
绕床弄青梅?
苏恨晚不禁切齿。
姜子郎不亏是打小和他一起吃泥巴长大的,在这种无聊之事上总能不谋而合想到一处去。
刚捂热的青梅刹时化为一坨绿泥。
“阿晚,这么多年你越长越圆润世故,一肚子的弯弯道道,却如此不知情趣。”
很好,不知情趣。
“一心向文尚可,但若及圆润世故,弯弯道道又是为何?”
“贯看古今,文人大致分两类。若不是胶柱鼓瑟,那便是八面玲珑了。”姜子郎竖起两根手指。
“那子郎为何断言我必为后者呢?”
“因为前者向来活不长。但阿晚一看就是能与南山同寿的有福之人,必然左右逢源,风生水起。”
“承子郎吉言。”苏恨晚笑得春风不减。
“果真是个斯文败类。”姜子郎愈发了然。
苏恨晚面上再如沐春风,额旁青筋却根根分明。
“姜宗主既然闲来无事,又何必写信相邀于此处,不如归去。”
“阿晚,你这么一说确有一事。”姜子郎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凝重地望向他。
“何事?”苏恨晚被看得不由正襟危坐。
“我想你了。”凤目含情脉脉,眼波流转。
苏恨晚感动之余并赏了他一拳。
姜子郎不慌不忙左手出掌化开力道,却没有躲开陡然横在面前的脚。
苏恨晚笑得春风得意。
姜子郎在被绊倒的过程中一直眼神幽怨地望着他。
他在地上趴了一会,索性也不起来,翻个身仰视苏恨晚。
“卧云掌门五十大寿在即,明日我就要启程前往卧云山。”
“恩,去吧。”苏恨晚拨弄着手指,一脸漫不经心。
“阿晚,我只身一人难免寂寞。”
“恩,因为你无敌么。”
“......”
“可是我想与你一道......”
“我不去。”苏恨晚一挥衣袖,面上不耐,“这一屋的瓷器玉器要是在我外出之期碎了窃了,我断不会忝颜偷生!”
姜子郎很委屈。
十分十分的委屈。
俊俏的五官都皱巴巴地蜷做一团,不由让苏恨晚有想抚平的念想。
“阿晚......”他揉着发红的双眼,仿佛是想极力掩饰呼之欲出的眼泪。
可是苏恨晚十分了解,他绝不是一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
比如那只时不时揉眼睛的食指,如今已是放在一个青鸟鱼藻纹的梅瓶上,手指有
意无意地擦过瓶身。
那扇一点而倒的竹门依旧安详地静卧在地,宛如一个前车之鉴。
“在阿晚心中,子郎远比不得一个瓷器来的重要。”姜子郎把生无可恋描摹在脸上,“子郎知了。”
苏恨晚终于看不下去,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拉过他的手。
或说一把拉过他晃来晃去的食指。
“姜子郎!你够了!”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
“阿晚......”纵使姜子郎也被吓得一哆嗦。
“纵使今生拥有千个万个如那般的瓷瓶玉盌,在恨晚心中又怎能抵得过半个子郎?”苏恨晚凝视着他惊愕过后微微泛红的脸颊,忽然柔声道,“我想通了,我要和你去卧云。”
与此同时。
安阳府邸。
雕栏玉砌,廊腰缦回,暖泉涎香。
太师椅上的男人轻晃着手中瓷盏,嫩绿茶叶顺着他轻微的动作缓缓上浮。
杯中茶水不显黄色,而是碧如翡翠。
他轻抿一口。
“这翡翠茶是江南司进贡的第一批春茶,果真不俗。”
腾起的水雾虽掩住了他颇为英气的五官,却无法泄去他周身的那股肃杀之气。
“王爷,苏公子寄信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双手呈上一封书信。
“噢?”信封嘶拉一声被撕开,纸上字迹俊朗无双。
阅毕,笑盈眉眼。
“王爷神情如此,看来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
“信上道他已约见崆涧掌门于今日晌午。”安阳王心情大好地摆弄起今早御赐的琉璃玉珊瑚,“依苏恨晚那嘴皮功夫,应该明日就能和崆涧管事的一道前往卧云。子苌,接下来你去办吧。”
“子苌领命。”
安阳王挥手示他退下。
春季独有的暖阳斑斑驳驳地洒进屋内,一室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