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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小花 ...

  •   寅时。
      天尚昏暗,一轮玄月高挂枝头。
      桐城客栈大堂内却是灯火通明,灿如白昼。
      陆青蕉对着睡眼惺忪的众人大手一挥:“乘着天色尚早,此次我们定要打魔教个措手不及!”
      姜子郎心下腹诽从桐城到晋渠也有一百余里,现在动身也得正午方至。
      所以艳阳高照,几百号人浩浩荡荡纵马过晋渠关真得很掩人耳目吗?
      “你是武当弟子吧。”身边一个黑衣弟子撑着头与姜子郎低声攀谈,“这次崆涧宗一人没来,我们加起来也就三百余号人,万一这次白道失了手,这锅谁端?你们家掌门倒也就由得崆涧宗。”
      姜子郎不偏不倚:“你们家掌门在崆涧宗白吃白喝,崆涧掌门不也由得他。”
      黑衣弟子瘪瘪嘴:“跋沪师兄说了,是那崆涧掌门的徒弟太过阴毒,使坏重伤霏阳师兄。”
      姜子郎本欲与跋沪化干戈为玉帛的心整个沉入谷底。
      那弟子想了想又厉声道:“而且跋沪师兄打回来就很不对劲,竟然一心扑在种绿豆那衰事上,还说土里栽好后就换去池塘里育种。依我看师兄定是想为霏阳师兄解毒想疯了才如此行径,现在八卦门哪还有人练武,都种豆子去了!”
      姜子郎一脸赞赏:“那有何不好?彼派靠种植业发财致富还看今朝。”
      黑衣弟子眼神哀怨:“就不能发展畜牧业吗?吃肉不好吗?又不是和尚天天吃素。”
      姜子郎明了他哀怨的缘由,深看他一眼道:“古人云,唯牲畜和小人难养也。”
      黑衣弟子似不认得姜子郎口中的小人,只是对“牲畜难养”十分不欢喜。
      陆青蕉整列完毕,翻身上马,道了声“出发”就领着三百号人浩浩荡荡地赶赴晋渠城。
      姜子郎这几日与他们同吃同住,知道这批人虽然都是名派弟子,但大多武功平平且无江湖阅历,若是真遇到劲敌也只有陆青蕉和少数几个有相搏之力,是十分棘手的。
      一路纵马飞驰,终于是到了晋渠城。
      魔道总部位于晋渠城地下,最有名的金戋赌坊和金艮钱庄皆是其麾下盘口。
      姜子郎正欲下马,却被赌坊内涌出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陆青蕉眼神一暗:“魔教果然深藏不露,一点风吹草动就有所察觉。”
      姜子郎不言。
      为首的黑衣人身形高大,眼光凌厉,抱拳道:“请诸位缴纳兵器,再行进入。”
      “若是我们不愿呢?”陆青蕉一扯缰绳,高踞马上。
      黑衣人右手死死抵住刀柄:“恕不让进。”
      陆青蕉冷笑一声:“不让进也自有进的办法。”
      言罢,手中的凌云剑果断出鞘,朝那为首的黑衣人刺去。众人见陆青蕉出手,纷纷也举兵亮剑。
      姜子郎本想作壁上观一阵找找破绽,却见一个黑衣人提刀劈来,于是一拍马背借力跃起,同时右手挥出一道劲风击向那黑衣人的天庭。
      这一掌虽然只用了三成力道,却将那黑衣人震得头破血流,仰面倒地。
      黑衣人不是瓜子,见此人内力深厚,纷纷掉转攻势。
      姜子郎凌空踢飞两个正欲施暗器的黑衣人,加入战圈。
      两位八卦门弟子感激地瞥了一眼来人,手中动作不停:“多谢武当盟友出手相救。”
      姜子郎不置可否。
      赌场门口狼烟四起,铿锵之声源源不断。
      陆青蕉身为武当掌门自然武功强劲,以一敌三尚有余地,但那黑衣人击溃一波又至一波,见白道一行已有不少人负伤,顿觉心焦气躁。
      就在苦战之际,金戋赌坊里忽然款款走出一个紫衣男子。
      那男子身着折枝花缎长衫,手握折扇半掩面,妖娆的桃花眼似泛着千点萤火。若说姜子郎是皎如玉树临风前,那这个男人就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那人一出面,魔教众人和白道一行的攻势都缓了缓。
      “副教,你快回赌坊,这里危险!”正与姜子郎交锋的黑衣人怒喊道。
      紫衣男子脚步不缓,袅袅婷婷地走向那一团刀光剑影。
      “不然衣服又要脏了!”黑衣人继续吼道。
      紫衣男子后退一丈远。
      两波人动作一滞。
      “都停下。”紫衣男子厌恶地朝他们挥了挥扇子,“本座有话说。”
      陆青蕉却不为所动,一剑刺穿背后攻来的黑衣人:“你就是魔教的二把椅花非花?”
      “正是本座。”
      “雾非雾呢?让他出来说话。”陆青蕉接着道。
      “他今日扶一位老妇人过街时不慎扭伤了脚。”花非花拨弄着修长的指甲,“那妇人颇为愧疚,便硬邀他留于家中吃顿便饭。雾掌门又并非那种贪图小便宜之人,于是主动请缨洗碗,但是那老妇的孙子又——”
      “闲话莫说!”陆青蕉顿觉头大如斗,“魔教本与白道本井水不犯河水,之前魔教与黑山派沆瀣一气也就罢了,可魔教教主雾非雾屠尽石水山庄又是何道理?石水山庄向来不问世事,一心从医,更是与魔教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花非花冷笑,“你可知石水山庄与尚书府秘密勾结,在江湖上散假药谋巨利?”
      陆青蕉怒不可遏:“事到如今还巧言令色,可怜石水山庄惨遭血洗还要受此番诋毁!”
      “你不信本座也无法。”
      陆青蕉怒极:“好啊,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所言属实,那魔教又何须屠戮整个石水山庄?”
      花非花闻言却是笑得花枝烂颤,一双桃花眼都隐隐泛起水光:“你问我何须屠戮?”
      “我想想,恩......当年正兴瘟疫,江湖上已是一药难求,想必陆掌门也亲历过,”花非花捋着鬓间碎发,似在极力回忆当年事,“魔教一向为江湖所恶,自然没有人愿意卖药,雾非雾得知石水山庄世代从医,想必医者仁心,于是雾非雾那家伙自贱身段求那破山庄出面,愿掷千金求一药。”
      “副教!这些事何必与白道多说!”一个黑衣人挡开两个武当弟子的飞踢大吼道,“简直就是鸡对鸭讲!”
      花非花和陆青蕉同时面色一黑。
      “本座偏偏要说。”花非花拭了拭眼角的笑泪继续道:“可谁知那三跪九叩得来的,就是一剂瘟药。服下那药的人一夜间皆浑身起孢疹,奇痒无比,第二日则伤口溃烂,全身无一处好肉,更是要历千刀万剐之痛。那两天,整个魔教哀鸿遍野,鬼哭神嚎,可谓精彩绝伦,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陆掌门。”花非花摇着扇子,笑得云淡风轻,“你见过地狱吗?”
      “你可知那场瘟疫魔教死了多少人?”
      “整整八百四十七人。”
      陆青蕉不言。
      “正是你们口中那些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的名门正派,视人命为草芥。”花非花笑意更甚,“我告诉你陆青蕉,石水山庄应该感激涕零是雾非雾动的手。若要是我,那石水山庄三百五十二口人都得被活活做成人彘,定不会让他们死的那般便宜。”
      陆青蕉被人彘这个词气得够呛,低喝一声:“你果真是个疯子。”
      花非花骤然跃到陆青蕉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大喝:“我是疯子?你问我魔教何须屠戮整个石水山庄?那我问你,白道今日欲屠我魔教满门又是何道理!”
      陆青蕉愣怔。
      他凝望着花非花猩红的双眼,竟觉真能从中绘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人间地狱来。
      “魔教所言不足为信。”陆青蕉反驳道。
      声音却细如蚊呐。
      花非花后退两步,拿出一张帕子仔细擦着方才触到陆青蕉的手指,边拭边自嘲一笑,“罢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是不会懂的。”
      陆青蕉撇开眼去,不再看他:“事到如今,就问你一句。魔教是否招降?”
      招降?花非花心中一冷。
      若为自己,他拼死也不会道出一个降字。
      可是他不能,他背后是花非花和整个魔教的生死存亡。
      “魔教可以投和,”花非花似反复权衡道,“但白道得答应本座一个条件。”
      两波人这才纷纷停手。
      “什么条件?”
      “除了陆掌门外随意选一个人与本座比武,若是输了就要放魔教一条生路。”
      “若是赢了呢?”陆青蕉问。
      “这场比试无论输赢,魔教都会归降。魔教承诺不再干预市场,从此隐于江湖,消失匿迹。”花非花啪的一声合上扇子,“所以这场比试若是白道赢了。”
      “本座希望自己的这颗项上人头可以代替魔教之陨。”
      陆青蕉怔忪片刻,不禁被他此番话透出的气魄所动容。可是转念一想,魔教的二把手“辣手摧花”在江湖上不说是令人闻风丧胆也绝对是谈之色变的存在,白道一行人中除了自己,哪有人可以匹敌花非花?
      正欲开口回绝,却听白道诸人中一个声音道:“我和你比。”
      方才话落,就见一个身轻如鸿的人影凌空一跃,负手立于黑压压的人群前,直面花非花。
      花非花见眼前人一身枣色,风姿绰约,面如冠玉,美的与自己不同却是不分伯仲,不由激起了一丝好胜心。
      白道一行见那人面对花非花不仅气势不减反而笃定自若,皆心下大奇。
      一武当弟子对身后的八卦门弟子低声道:“二位可知那人是谁?面对魔教副手竟能处变不惊,镇定如此,贵派果真人才济济。”
      谁知那两人却搔头问:“可那人不是武当弟子吗?”
      他们不知,可陆青蕉又怎会不知。
      詹茭白的关门弟子,当日可是在摘星楼大出风头。
      陆青蕉见识过姜子郎的本事,本七上八下的心安了大半,只奇崆涧宗不是未有来人,怎得姜子郎就凭空冒出了呢。
      未及细想,花非花傲慢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念你还是个未出师的小子,又算不得江湖人,本座让你三招。”
      言罢,就见姜子郎身形一晃,人已不在原地,一击龙爪直捣花非花的胸膛。速度之快,令陆青蕉都不禁咂舌。
      花非花大惊,不敢大意,赶紧一个鹞子翻身险险躲过。身后又是一道劲风袭来,花非花无法只得出扇挡下。
      “花前辈若再这般让着我,只怕真是要为魔教献上首级了。”言语中透着七分认真三分戏谑。
      话音未落,人又陡然出现在花非花面前,一掌击飞他的折扇。
      花非花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目。
      姜子郎见三招已过,便信步回到原地:“三招已过,那现在起就算是真正的比试了,前辈不必再让我。”说实话,刚刚那几下姜子郎就已探了花非花的底,估摸着就是在玉琳珑之上,傅澜之下。
      花非花舔了下唇道:“汝是何人?”
      “崆涧宗詹氏座下的门童罢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那人原来是崆涧首席?怪不得有如此武功。”
      “你佩服甚?那人就是打伤霏阳师兄,又让跋沪师兄疯了的罪魁祸首!”
      “可崆涧宗此番不是没有来人吗?”
      众人议论纷纷,花非花听得烦心,凌空挥出一掌就向白道一行劈去,幸得陆青蕉坐镇,立时挥剑斩开。
      花非花冷哼一声,又重新焦向姜子郎。
      他心知自己武功及不上眼前人,可是此番比武攸关整个魔教,是舍了性命也万万不能认输的。
      打定主意,花非花捡起折扇一招翻花舞袖就朝姜子郎攻去。
      他本就姿态妖娆,这一招翻花舞袖合着秋风被他使得宛如天仙下凡煞是惊艳,连姜子郎都不由滞了滞。
      见他舞得极快,当即一招野马分鬃衔着哪吒探海,劈开扇风的同时又攻其下盘。
      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花非花颓势尽显,只能堪堪抵挡。
      就在花非花正疲于应付横扫来的腿时,姜子郎忽得长剑出销,猛地向花非花刺去。花非花心叫不好,却已是闪躲不及,眼看寒光闪闪的剑锋直抵他的喉咙。
      花非花忽然很不甘心。
      他想起了雾非雾。那个成日唤他小花,又笑问“小花究竟是花否”的男人。
      他好想指着姜子郎的鼻子问问那个混蛋,自己和他到底谁更好看。
      如今那人应已带着魔教诸流撤至江南了吧。
      花非花心头一松。
      剑却没有如预料中的刺下,只是停在了花非花的喉前。
      姜子郎的声音从头顶灌来:“因为石水山庄一事,今日魔教将临灭顶之灾,前辈可有后悔过。”
      花非花凝着抵在喉咙前的那把寒剑,惨淡一笑。
      “悔?做错了事才有后悔一说。”
      “本座自诩皆对,自然从未悔过。”
      须臾。
      姜子郎锋芒一撤,稳稳收剑:“魔教副教主果真武艺卓绝,子郎愿赌服输。”
      言罢,径自离去,徒留花非花静静愣在原处。
      秋风洗涤过他眉间的那点朱砂痣,在日灼下兀自明媚。
      白道众人方从刚刚那幕回过神来,谁都不曾想到姜子郎会如此明显地放水。几名弟子当即愠怒不已想要发作,却皆被陆青蕉拦了下来。
      陆青蕉很明白姜子郎的意思,既然魔教归降已是板上钉钉,那就无需再赶尽杀绝。
      姜子郎抢先一步应了花非花的比试,无非是怕自己出口回绝,断了魔教的生路。
      他只是没有想到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可以有此等心襟。
      他真是羡煞詹茭白那个老头子了。

      姜子郎回到长华殿,却见詹老头正趴在地上和一只花猫抢食,见姜子郎进来,这才起身,双手后负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回来了?”
      却见姜子郎低头不语,心下疑惑。
      “小崽子?吃错药了?”
      姜子郎对药这个字眼异常敏锐,当即阴恻恻地瞟了老头一眼,兀自爬上榻躺着。
      老头被这一眼吓得不轻,忙“砰砰砰”地拍了好几下床上人的天灵盖:“发生什么事了?”
      “师父。”姜子郎沉声道,“魔教真的罪大恶极吗?”
      詹老头没想到他会问这话,怔忡良久才道:“那你觉得白道都是行侠仗义的吗?”
      姜子郎想起今日花非花谈石水山庄时的字字诛心,于是不假思索地摇头。
      “除恶扬善也好,沽名钓誉也罢,于白道而言,千夫所指,便是前路吧。”詹老头难得正经。
      姜子郎摇了一会觉得头晕眼花,这才缓缓停下。
      “魔教虽深受瘟疫之害,但也有百年根基,断不会这般轻易就被白道杀了个空,陆掌门此番赴晋渠城可谓兴师动众,怕是途中就走漏了风声,晋渠城这个总部应是早已人去楼空,不过个光壳子,那花非花和少数留下的人不过是是个幌子,为撤离拖延时间罢了。”姜子郎眼神湛然,双手枕头,“但即便如此,我还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闭关多年,潜心钓鱼,他对魔教本就无爱无憎,不过是一念之间。
      这一念可能是来自花非花骚里骚气的苍凉,也可能来自越霖灼永远食不完的汤圆。
      然,詹老头听后却是哈哈大笑。
      姜子郎见他笑得这么放肆,心中的郁结之气也消去大半,红着脸回头踹了老头一脚:“老头,你笑什么!”
      “小崽子,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问出这样的蠢问题。”詹老头笑罢,忽然正经地戳了戳他的心口。
      “你这么做的时候一点不犹豫,回来了又有什么好纠结呢?”
      姜子郎先是呆了呆,随即厌弃地拍开詹老头的手,转身沉沉睡去。
      詹老头也不语,目光游离到窗外。
      窗外烟雨朦胧。

      翌日,魔教归降。
      一夜间魔教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江湖药廉兵贱。
      姜子郎则因为晋渠一事,一战成名。
      又三年,詹茭白禅让掌门之位于姜子郎,从此四海游历,不回崆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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