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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武士镬殁(一) ...

  •   我竟然与武则天成了姐妹?
      这简直比梦还梦幻。虽然武则天是个空前绝后的奇女子,但是以前的我除了佩服之外,却无法对这个人生出任何别的感情,我甚至不认为她是一个女人——如果一个女人的心可以坚硬到为了一个后宫中的虚位,亲手掐死自己的女儿;为了掌握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皇权,可以毒害自己的儿子,那么拥有这颗心的那个人,我不会承认她是女人——可是,事实告诉我:她是,而且她就是将来的华姑。
      多少次午夜梦回,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我都再难以入眠。那个单纯活泼,开朗爽快的华姑,真的只会是一个回忆而己吗?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至少,希望这个回忆能长一点吧!我望了望窗外,天已经快亮了。叹口气,起身。
      铜镜里映出的是一个稚□□孩子的脸。淡淡的眉毛,细长的凤眼,与我以前的长相越来越像了。恐惧于我的人生将在满是书本糨糊味的图书管理室中结束,于是倾尽积蓄想要旅行散心,却不想我的新生,竟然存在于千百年前的大唐盛世。这么无交无待地来到这个时空,不知以前的朋友是否已经将我遗忘?
      算了,想不了这么多了。
      推开房门,我照例去伙房盛热水,却见下人们慌慌张张乱作一团。
      我拉住满头大汗的杨妈,问:“杨妈,发生什么事了?”
      杨妈按住我的肩膀:“斐儿你来得好,快去叫小姐们起身,都督病倒了!”
      “父亲病了?”我吃了一惊,近年来武士镬的身体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是却也没什么大碍,怎么会突然就倒下了?我拉住他不让他走:“杨妈,您说清楚点!”
      “唉,”杨妈叹了口气,“昨夜的急报,太上皇驾崩了!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倒下了。夫人已经在大人房里,你快把小姐们都叫过来!”
      “知道了。”我顾不得打水了,扔下水盆就跑。
      “华姑!华姑!”我在路上拽住两个丫环让她们分别去通报武氏兄弟和青雯,自己跑到了华姑房间。对了,今年是贞观九年,唐高祖就是今年死的。唐高祖一死,武士镬也就……
      “华姑,快醒醒,父亲病了!”我一边推她,一边叫道。
      “什么?”华姑听了我的话一个激灵,立刻翻身下床,等我帮她穿戴完毕,鞋也顾不得穿好就冲了出去。我忙尾随在后。
      “怎么回事?爹平常身体那么好,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她一边跑一边问我
      “华姑,父亲身体渐渐差了,昨夜又听闻太上皇驾崩了,所以就……”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一边回她的话。
      到了武士镬的房门口,只见武元庆、武元爽两兄弟都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看见我们两人这样跑来,微微吃了一惊。“哥,爹爹怎么样了?”华姑急切地问。武元庆别过脸去,武元爽看了弟弟一眼,对她说:“我们也不知道。母亲和大夫在里面。”华姑听了就要冲进去,我忙拉住她,说:“别惊扰了大夫。”元爽闻言又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惊,忙向华姑身后闪了闪,垂下眼去。好在大家的心都在武士镬身上,没有再对我多加注意。然后,大小姐也来了,见到我们脸色不善,她也不敢开口,只站在门口,不时朝门内张望几眼。一时间,空气好像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压得人无法呼吸。
      好一会儿,夫人才送大夫出来,大夫在门□□待几句诸如“要静静将养,不能再劳心力”之类的话,就摇着头离开了。我心里一沉,知道武士镬果然是不好了,再回头找华姑,她已经在大夫出来的时候就进了房间。元庆和元爽也跟了进去。我在门口迟疑着,抬头看了看杨氏,只见她眼里噙着泪花,见我站着,遂对我点了点头。我便跟在她和两位小姐后面,也进了房。
      “爹!爹!”华姑趴在武士镬的耳边悲切地叫道,而武士镬却昏迷不醒。
      “华姑,”杨氏把她扶起来,“大夫说了,你爹伤心过度,一时气结才会昏迷。”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武元庆沉不住气,问道。
      杨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大夫说,他是忧气郁结于心,以致五脏虚弱,又忽闻噩耗,才会……”
      “那药方呢?”他又问,“快拿药方来,我命人去抓药!”
      杨氏泪又下,摇头道:“太迟了。大夫说老爷身子已虚弱多时,已是油尽灯枯……”
      “不可能!”武元庆打断她的话,伸手就要抓她,武元爽忙扯住自己兄弟,“不可能!爹前几日还与我一起骑马,怎么会油尽灯枯!不可能!”他目眦尽裂地嘶吼。杨氏被他吓得后退了几步,身后的两个女儿也嘤嘤地哭泣起来。
      元爽把他抓回来:“元庆!住嘴!”一旁的华姑突然道:“爹!”扑到他身边。
      武士镬被他们这一闹,倒幽幽醒转了。杨氏忙坐到床边,几个子女也凑上前去。
      “咳咳……”武士镬咳出一口血,杨氏大惊,忙用袖子给他接住,一旁的元爽从几案上端过一杯茶水交给杨氏,喂他喝了一口,但大部分还是流到衣服上,混着血,把领子染成鲜红。
      喝过一口茶,武士镬似乎得了些力气,杨氏扶着他坐起来。
      “元爽啊,”他叫道,武元庆和武元爽忙跪到他跟前。“你兄弟二人,兄弟早夭,生母先逝,为父又不常在旁,元庆年纪尚小,心浮气燥,你既为人兄,当时时鞭策警醒,勿使铸成大错,武家今后,赖你主持大局。”武元爽含泪点头,他又咳了几声,对元庆说:“元庆不似乃兄沉稳,日后,事事须三思而行,与元庆磋商。”武元庆红着眼睛,道:“爹,您别说了,别说了!”武士镬抬手止住他的话,又道:“为父自知。”又转过头,对杨氏道:“夫人,你为我养儿育女,今日为夫要先去了……”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杨氏扶住她,泣不成声。
      “女儿今后,要靠你教养成人,待及笄后,寻门当户对人家……”他没说完,华姑已经扑到他身上:“爹!华姑不嫁,华姑不嫁,华姑要一辈子跟着爹爹!”武士镬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华姑啊,你一向聪明伶俐,爹最疼爱的就是你了,你以后可不能让爹失望啊。”又对武氏兄弟说:“为父知你二人对继母心有不忿,然这些年来未有怨声,也算一孝。今后你兄弟二人,应当对待继母一如为父在世,如此,为父……”他的语声渐渐弱了下去,“亦能含笑九泉了……唔……咳!”一口鲜血从他口中猛地吐了出来,杨氏措手不及,竟被吐了一身。
      “夫人!药来了!”这时,杨妈捧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赶过来。杨氏忙接过,华姑与武氏兄弟一起把武士镬扶了起来。
      一碗药下去,武士镬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杨氏帮他擦去嘴角的污血后,我看见他本来剧烈起伏的胸膛已经平静了下去。
      “爹,您好些了么?”武元爽轻轻地问。
      武士镬闭着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杨氏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轻轻地道:“大家都出去吧,让都督好好将养。”
      众人没有异议,正待退出屋去,却听到武士镬微弱的声音:
      “斐儿……留下……你们出去……”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众人也因为这句话而把视线转向了我,看得我混身不自在。杨氏似乎知道他要和我说什么,顺着他的话道:“走吧,听都督的话。”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屋子里突然冷寂下来。杨妈最后一个出去,还帮我们关了门,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屋子中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斐儿……过来。”武士镬轻唤道。
      我走到床前,他示意我在床边坐下。我有点局促,但还是照他意思做了。
      “武……斐……。”他念着我的名字,脸上突然泛起一丝微笑,“老夫年少时,一个术士预言老夫将有三个女儿,可华姑出世后,夫人便再无所出,老夫还以为那术士信口胡言……想不到,上天竟真的给了我第三个女儿……”
      “……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我心里一直排斥着这个事实,毕竟我自己的父母还活得好好的,我干吗要叫别人作“爹”?可是,看着面前这个病危的、无助的老人,我的心里确实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悲伤情绪。
      “虽然你是上天赐给我的女儿,但是我从不曾待你如亲女,这些年,委屈你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温和地说。
      我眼眶一热:“……您别这么说。您对斐儿很好,大家都对斐儿很好,斐儿已经满足了。”
      武士镬摇摇头:“老夫心里清楚得很。你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比起青雯来,不知强了多少倍……青雯若是有你的一半……”
      我摇摇头:“爹,您别说了。青雯姐她当然是比我好的……”
      话没说完,他抬手制止我:“青雯是什么样的孩子,老夫心里当然清楚。她自幼娇生惯养,刁蛮任性,待人冷漠自私,这性子,已经改不了了……华姑与她刚好相反,她吃得苦,耐得劳,只是性子也如男性一般刚强……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性子,是注定要吃苦的啊……”
      我默道:是的,华姑以后要吃的苦,此时此刻的任何人可能都难以想像。
      “袁道长曾为华姑相面,说她‘若非人中凤,便是脚下泥’……”
      我心里“咯登”一下,不是说她“若是女身,当为天子”吗?我看着面前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到底是他在骗我,还是袁天罡一开始就没和他说实话?
      “老夫是商贾出身,前半生都活在别人脚底下,虽然后来有主公提拔,但那需得时时提防人脸色的日子,却是从此再也不愿过,斐儿,你能明白吗?”
      我点头。没错,封建社会把人的工作分为四个等次:仕,农,工,商。认为做官是一等,其次是拥有自己的田地,然后是出卖自己的劳力为人做工,最被人瞧不起的,则是低买高卖,投机倒把的商人。他应该没少吃苦头,才会孤注一掷地帮助李渊“谋大业”,所幸他选对了人。
      “老夫不求华姑能成龙成凤,只求她不用苟活于人下,仰人鼻息以存,斐儿,你……能答应老夫吗……”
      “啊?”我吓了一跳——我的能耐还没大到可以让他托付一个女儿给我的份儿吧?
      武士镬见我没马上答应,神情有些急切:“袁道长说,你与华姑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所以求你答应老夫,帮我照顾华姑……”
      “可,可是,”我情急之下搬出两位兄长,“不是还有两位哥哥吗?”
      他摇摇头:“元爽元庆只是庸才,不一定能强过华姑……斐儿,你答应老夫吧……”
      我看着他近乎哀求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武士镬表情欣慰,缓缓倒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我吓了一大跳,别交待完遗言就死啊,等会儿我要怎么说得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他鼻子下试了试,还有气息。
      我才放下心口的大石,轻轻地掩上门,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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