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鼎飘花》没漆盒子

3、三 我之所至

　　袁天罡醒来之后，我再没有提过“回去”的事，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份了然。
　　赶路赶得很急。一路上，我只记得我醒了睡，睡了醒，有几次，甚至是在车上吃的饭。袁天罡并没有表现出多着急的样子，但是，这么紧张地行程又说明了什么呢？
　　“先生，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袁天罡掀开车帘看看外面：“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你就不能说清楚一点吗？”我有点不耐。
　　他回过头看了看我，笑了：“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和你非常有缘的人。你就是为了她而来的，而我，”他继续望着车外，“就是带你去见她。”
　　“只有去‘见’她而已吗？”我微讶。
　　袁天罡看了我一眼：“你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我认真地想了想，摇头。虽然和他待在一起没什么不好，不过这种四处漂泊的生活对于只有小孩子体力的我来说负担实在太大了。
　　“还真让人伤心呢。”袁天罡轻描淡写地自我解嘲了一句。
　　没理会他，我不禁开始期待那个与我有缘的人，期待我与他的相见。
　　不知道为什么，一问起我的这个“有缘人”，袁先生总是显得高深莫测，一副“见了你就知道”的样子。轻叹一口气，别让我失望啊，毕竟，来到这个时代的我，人生地不熟的，要没个动力目标之类的还真不知道怎么走下去。

　　某天。
　　“到了。”袁天罡告诉我。
　　“嗯？”我从睡梦中醒来。小孩子的身体总是特别容易困，早上醒来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袁天罡站在车厢外，笑着对我伸出双手。我一怔，随即气鼓鼓地攀上他的手，让他抱我下车。虽然他是个好看的男人没错，但是看到他戏谑的笑脸，总让我有一种“兴灾乐祸”的感觉，谁让我有着与他不相上下的心智，却有着相去甚远的身躯呢？这一路上被他用这种表情“照顾”了无数次，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牵着我的手，一直走着。我问：“先生，这里是哪里？”
　　“这儿是豫州。”豫州？听起来好像有点熟啊。
　　走到一座府邸前面，他停下了脚步。我抬头一看，“豫州都督府”。豫州都督……那不是武则天的爸爸吗？好像是叫武什么……啊，武士镬！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着袁天罡。他并没有看我，只是微笑着点头。
　　“走吧。会会故人去。”他拉着我走了进去。
　　“来者何人？”门口的护卫拦住他们。袁天罡还是一个标准的101笑脸：“贫道姓袁，求见武都督，烦请通报一声。”护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估计是没见过这样的组合吧（不伦不类的道士和人小鬼大的小妹妹）。可是不得不说，袁天罡的笑容——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太有说服力了，就算是从未见过他，就算是他身上的月白色长衫已经染上了风尘，样子有些憔悴，他微笑着提出的要求，都让人无法拒绝。这就是半仙的风采吧，我暗暗地想。
　　“袁道长！”不一会儿，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就走了出来，“果然是袁道长！老夫盼了多时了！”我仔细端详着他，细想着，算起来今年他应该已经56岁了，看起来精神矍铄，还一副宝刀未老的样子。他与袁天罡看起来比较熟悉，想是以前有过交情吧。又一想，是了，袁天罡不是帮她的儿女相过面嘛。
　　武士镬把我们引到正厅，命人奉茶。
　　“斐儿，你在这里等着。”在正厅门口，袁天罡却不让我跟进去。我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听见吗？袁天罡仍然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表示不满，在武士镬的示意下，已有仆妇把我带开。
　　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里。不一会儿，里面陆续走出几个仆役，看来也是让他们叫出来的吧？
　　他们要谈的是什么，我大概知道了——还有别的事需要这样严阵以待吗？除了那个“如为女身，当为天子”的人。只是，这个人跟我有关系吗？

　　那个仆妇把我带到了前院的凉亭中坐下。亭中石桌上摆着几碟糕点，她笑吟吟地看着我：“小妹妹，肚子饿吗？”
　　我正沉浸在思考中，听见她问话，下意识地点点头。忽然面前多了一碟糕点，才回过神，赶紧摇摇头。
　　她眼中笑意更浓，以为我是怕生不敢吃。
　　“别怕，都督交待了要好好待你们的。”她把盘子推近了些，另一只手腾出来摸摸我的头。我只好拿了一块，应付式地咬了一小口。
　　“杨妈！”突然，一个清脆的叫声从我背后传来，还没等我回头去看，一个鹅黄色的明快身影已经飘到我们面前。
　　“是二小姐呀。”杨妈的脸上又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这是去哪儿回来呀？”
　　“元爽哥带我骑马去了。”女孩儿捧起桌上的茶杯牛饮了一口，抓起盘子里的糕点就吃。
　　“二小姐！”杨妈皱起眉头，“你这个样子，夫人看见又不高兴了。”虽然这么说，眼中还是慈爱不减。
　　“知道了，”她含混不清地说，“娘不是不在吗？”
　　“你是谁啊？”
　　因为暂时没人理会而发呆的我被这句问话拉了回来。
　　那个杨妈称为“二小姐”的女孩儿正看着我。
　　“啊？”我下意识地咬了一口糕点，“斐……”
　　“飞？”她的眼睛睁大起来，“你叫‘飞’呀？是哪个飞？是不是飞到天上那个‘飞’？”
　　我摇摇头，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斐”字。
　　“这个字也念‘飞’呀？”她仔细地研究着。
　　“呀，”杨妈也凑过来看，“小妹妹会写这么难的字？真是聪明啊！”
　　……呃……我汗颜。
　　趁此机会，我也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个“二小姐”。
　　她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眉清目秀，及腰的头发蓬松地扎了个辫子垂在脑后，随意而自然。她上身穿着鹅黄色的短襦，袖口却不像时下汉服一般宽大，而是缀以花边收口，比较紧窄，有点像胡服的式样。下身是同色系的宽大的收口裤子，脚踩一双红色的小马靴。这样的打扮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却显得别样地娇俏可爱。
　　“‘照’字你会写吗？”她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
　　“那你写给我看，就是那个照亮的‘照’字。”
　　我沾了茶水正要写，就见另一个仆役匆匆地跑过来：“都督说带这位小姐前去。”
　　于是杨妈安抚了二小姐几句，就把我原路带回了正厅。

　　“来，斐儿，”袁天罡把我拉到武士镬跟前，“叫武伯伯。”
　　我瞪了他一眼，但口中还是乖巧地叫道：“武伯伯。”
　　“这位是……”武士镬有些困惑。
　　“这位便是贫道适才说的‘斐儿’。”袁天罡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现在贫道就把她托付给都督了。”
　　什么？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却并不看我，只是微笑地看着武士镬。
　　武士镬仔细地打量起我来。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心里却百般地不是滋味。难道，他说的那个和我“有缘”的人，就在这里？
　　“你叫斐儿？”武士镬突然问我。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看袁天罡，见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叹气。看他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挂心不在乎，我跟他好歹也想处了有十天半个月吧？说送就把我送走了，连一点惜别之情都没有……
　　“武伯伯问你话呢。”袁天罡提醒她。
　　“我叫斐儿。”我回过神来，“淳于斐。”
　　“姓淳于？”武士镬沉吟了一会儿，“你是哪里人啊？”
　　我皱起眉并头。的确，中原这个时候并没有“淳于”这一姓，至于我自己嘛，祖上有没有什么别的血统也不太清楚。想了想，还是装作不明白。抬头看了看袁天罡，对武士镬说：“我不知道。娘从来没跟我说过。”
　　“你家里还有娘亲吗？”他又问。我心里又叹一口气，算了，要装就装像一点。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见他大惑不解的样子，我才道：“娘让我等她，她和姐姐弟弟一会儿就回来，可是我等好久她们都没来，大哥哥说我娘一定会来找我的。”我故意把话说得没头没尾，听起来才像个小孩子说的。
　　“大哥哥？”他忍不住问。
　　袁天罡眼睛看着我时闪着戏谑的光芒，对他说了我被送到善堂的经过，武士镬不住地点头，再看我时，眼里已经有了一丝怜悯。
　　“斐儿，”他在我面前蹲下，问我：“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留下？
　　我应该留下吗？他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由我自己选择吗……
　　“武伯伯，我愿意。”我说。也许，这里才是我新生活的开始吧？
　　可是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句“我愿意”，竟然为我引出了那么一段可以称为“传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