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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夏日绵长,酷暑难当,那灼灼的日头悬在天上,烤得地面热意蒸腾,越发让人心烦意乱。

      深山之中却是另一番景,尤其是坐落于幽幽竹林深处的逍遥庄,也不知主人使了什么神工巧技,在那蜿蜒起伏的屋顶铺设了无数竹管蓄水,又间以小孔漏出,于是站在回廊上便见细雨其绵绵,纷飞入莲池,端的沁凉无比。

      一道红色的身影甩着长长的水袖自远处踱来,随之而上的是一腔圆润明艳的嗓子,穿云而去,随风盘旋,引得无数鸟雀驻足聆听,那身姿翩若惊鸿,渺若流云,真真洛神再世一般。

      润玉噙着笑,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弄,他既然爱看话本,对于戏院坊间的伴奏也自然是了如指掌,琴声淙淙,似欢腾奔涌而下的山泉,迸出细碎的晶光,滔滔流去。

      凤歌尽情的舞着,似有所感的且行且歌,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他看向端坐于地弹着琴的人儿,心中自然畅快至极,连那熟稔的唱词也变得缠绵悱恻,曲中爱意尽显,将那折《游园惊梦》唱的淋漓尽致。

      一曲已毕,他断然停住,一双凤眸粼粼有光,眼角飞霞,望向应声而止看过来的润玉,美目流盼,似白瓷碗中蕴着的两丸黑水晶,轻笑道:“这屋子果然不凡,我都唱了一折了,身上依旧干爽如初,也难为先生巧思妙计,真是难得的避暑圣地。”

      听见那话,润玉便是一叹,暗道若不是怕自己的身份惊扰了凡人,不过区区聚水成冰的雕虫小技,随手便可施为,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弄出这水帘洞一般的景致来。他既然打定了主意陪凤歌一生一世,自然以凡人的身份相处,更为方便一些。

      更何况,他也曾听闻有些凡人贪心甚炽,一旦知晓与天人相交,会生出不少莫须有的痴念来,届时了断情缘更为难办……润玉笑了笑,柔声道:“你既然喜欢这个屋子,不妨多住两日,反正他们也都知道了我的身份,再无他人来为难你了。”

      说罢又站起身来,搀着凤歌往内室行去,两人十指紧扣的握在一起,真是你侬我侬,如胶似漆,凤歌想起那日的情状,便是噗嗤一笑,摇头道:“任我也没有料到,先生竟然有如此显赫的身份,倒让那个狗官傻了眼,真是快意之至。”

      原来那日润玉匆匆赶到,正逢那巡抚不依不挠的要押着凤歌去问罪,他不过从袖中取出一面金光崭然的令牌朝着那人示了示,那原本趾高气昂的官员立刻瑟瑟发抖,吓得如同鹌鹑一般,那金牌上镌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正是皇帝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叔叔所有。

      润玉早年行走凡间,虽托着逍遥客的称号名噪一时,可他也知晓这毫无背景之人,在官府眼中不过一块上好的肥肉,人人欲群起而攻,分而啖之,他特特托梦此间的皇室中人,又故作不经意的展示了皇族特征,被皇帝欣然认下,赠予了一块免死金牌,自此无人打扰。

      他想着这凡间也如天庭一般趋炎附势、捧高踩低者众多,又思及近日天将禀告四海有些蠢蠢欲动的状态,不免有些郁郁,只得强打起精神道:“这些人都俗气的很,若不是为了你,我也懒得理会……”忽然把擢紧的手指放开,转身去倒茶。

      茶水清澈,香气扑鼻,甫一入口,略略抚慰了几分焦灼的心思,凤歌见润玉这些日子总是有些不快,有心询问一二,然而他也知晓自己这位恋人最是嘴硬,不愿意说的事一个字也不会开口,只能自个儿辗转反侧,揣度纷纷。

      两人细细品茶,案桌前香炉微烟渺渺,窗前青竹摇曳,仿佛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然而下一刻润玉出声却打破了这份宁静,只见他忽而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了一物,搁到凤歌面前道:“这是我偶然拾得的一根簪子,看起来倒是与你十分相配,你且拿着。”

      凤歌好奇的抬眼望去,却见是一枚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光华流转,极为不凡的簪子,簪尾雕琢成凤尾的模样,古朴大气却又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模样。他爱不释手的颠来倒去看了好多遍,忍不住笑道:“多谢先生,这簪子极好,我爱的很。”

      说着又美滋滋的举起手,想把簪子插在发髻上,谁知因没有镜子,插的位置总是不对,一番折腾下来,倒把自己的发髻都捣乱了。润玉见他乱糟糟的头发四散,发尾软软的垂在肩头,配着流波般的凤眸,恰似原先见过院子里打盹的狸奴,不免笑出声来,叫道:“我来罢。”

      他款款站起身,又取了桃木梳替凤歌挽发,将簪子端端正正的插在齐整的发髻上,随后便笑道:“凤儿姿容,与这发簪当真是相得益彰,这寰谛凤翎世间也只有凤儿才配得上。”话音刚落,凤歌心中一顿,不知怎的忽有酸涩之感泛起,只得怔怔的回问:“寰谛凤翎?”

      “不错,此物叫作寰谛凤翎,非凡物可比……”润玉不曾感觉到凤歌的不妥,自顾自的解释道,他见对方垂着头,眸中定定的出神,还以为是赠出这样新奇之物吓到了,不免上前连忙将其揽入怀中安抚道:“凤儿这么好,我自能倾其所有,区区一根簪子又算得了什么?”

      凤歌眸中闪闪,他生来冰雪聪明,善于体察世情,一开始出于仰慕之心被回应而欣喜若狂,也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可随着两人耳鬓厮磨,终究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为何先生成名十数载之前,如今依旧弱冠青年模样,为何这深山之中的山庄无人打扫,依然干干净净?……

      太多太多的疑惑充斥着心头,多少次他都想鼓起勇气来问一问对方究竟是鬼是仙,可话到临头却又怯场,是鬼是仙又怎样?我喜欢,自然愿意信他,他就算骗了我又怎样?我不过一介身无长物的凡人,他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润玉不知自己的言语露了些许破绽,让怀中的凤歌心念急转,腹中思绪纷呈,纠结得五内俱焚,还在絮絮叨叨的道:“明日我带你去山中看那瀑布,如今盛夏溪流满溢,那水清凉的很,怕热的你肯定喜欢。”他见凤歌不动,不免疑惑的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自然是愿意的……”耳根上的轻触让凤歌回过神,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劝慰自己道,罢罢罢,想那么多又如何,不过就当自己遇见了前世的冤家,今生来偿还而已,他搂过对方细瘦的脖颈,两人趁势倒下,轻纱帘帐飞舞,将所有的缱绻都掩于其后。

      风乍起,吹过屋檐前的风铃,叮铃叮铃的作响,越来越急,随着舞空的蜿蜒闪电和轰隆隆的几记雷声,浓云层层涌来,将晴朗的天空遮的密不透风,开始噼里啪啦下起了倾盆大雨,院中荷塘中盛放的荷花被这骤雨一打,碎的碎,散的散,再不复当初的完整。

      ……

      凤歌是被雷声吵醒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巨雷,轰隆隆在天空响个不停,云消雾散后,他原是倦极累极欲要睡去,却每每被雷声惊醒,见怀中人昏昏沉沉的模样,润玉不忍只得稍稍放出神识去探,于是不过片刻功夫,那声响渐渐隐去,夜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凤歌嘟哝了句,在对方抚摸发丝的动作中沉沉而眠,润玉半支起身子,想着方才自己掠到云中得知的一幕,眼神稍有几分凝重,原以为自己还能在此闲散度日几回,谁料有些野心勃发的人根本按捺不住,少不得自己还需回天庭调兵遣将,压覆叛乱。

      长夜漫漫,一灯如豆,书房之中,润玉驱笔磨墨,在纸上龙飞凤舞,落下了一行行文字,他将纸笺小心翼翼的压在镇纸下,才缓缓踱到寝室之中,看着那张合目睡去的容颜,他不知怎的,心底又有不舍起来,只能狠狠心,在那睡得酡红的脸颊上爱怜的吻了吻,甩开袍袖离去。

      凤歌不知润玉已趁夜离开,他只觉这一晚睡得不太舒坦,梦中光怪陆离,像是做了无数的噩梦:一会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岸上,看着遥遥而去的船只,那船头仿佛立着两个极为亲昵的人,心中有些酸涩不堪;

      一会是仿佛身处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一个模糊面容的人把尖尖的利刃插入了自己的身体,那滋味极痛,胸口也是郁结无比,还有无数披甲兵士如潮水般的涌来,还有人声嘶力竭的叫着,却根本分辨不清喊得是什么;

      后来又梦见了自己落到一根梧桐枝上,一只巨大华美的凤凰放出无数绚丽的光芒,将自己包裹住,那双扬起的凤眸之中,竟伶仃落下了眼泪……零零总总的景象翻滚不止,那心口一刻愠怒,一刻忧伤,真如打了结的乱麻,百味俱在。

      天终于亮了,凤歌也终于醒了过来,他轻轻抚了抚胸口,只觉梦中的抑郁依旧沉浸于心,让人解脱不得,稍稍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却见室内空空,周边都是无声无息,润玉竟然不在,而昨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他趁夜出行,又不知去了何处。

      凤歌勉强站起身来,感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他拍了拍有些金星直冒的额头,终于清醒了过来,勉强穿好衣袍,踱到书房之中,却见案桌上镇纸端端正正压着的,是一幅熟悉的字面,上书自个儿因有急事出行,叫他在此等待的信息。

      那字写的极为潦草,想来是十分仓促之间写下的,凤歌阅毕往那案桌一靠,谁知镇纸被他一撞,竟跌坠而下,在坚硬的青石板上裂成了两截,石屑横飞,溅得到处都是。凤歌无奈的蹲下身,去一一拾起碎石,忽然哎呀一声,那锋锐的挫口划破了手指,汩汩的流出血来。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然而望向窗外,却依旧是艳阳高照的炎热天气,如常的画面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相差之处。凤歌不解的将手指放到口中含了含,那端忽然大门被人用力的拍着,啪啪啪的声响直接传入耳中,让他眉头一皱。

      “谁?是先生回来了吗?”凤歌不由喜出望外,他连忙拎起袍子下摆,连蹦带跳的穿过回廊,来到大门口,忙不迭的打开大门,却见一位面容有些陌生的小厮在拍门,一面叫道:“凤公子可在?老班主身上不好,只想着见您最后一面!”

      那话实在耸人听闻,凤歌不免吃了一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那陌生小厮,叫道:“你是谁?老班主又怎么了?快细细说来。”那小厮额头满是淋漓的汗珠,口中也在呼哧呼哧的喘气,直着眼叫道:“我是班里新来的阿涛,老班主今日出门被马车撞了,如今命悬一线哩!”

      听了那话,凤歌哪里按捺得住,忙道:“什么?等我去牵马来。”说着急急的去马厩中牵出自己的踏雪,牵着有些酸涩的腰肢上马,那小厮也骑着一匹,两人急匆匆关了门,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凤歌因一时心急如焚,不曾怀疑过什么,可随着策马奔驰被风一吹,头脑稍稍冷静了几分,他瞥了瞥并肩齐驱的小厮,狐疑道:“你是班里新来的,为何骑马如此熟练?我记得班里的人,不是多半都是坐马车的么?”话音未落,那小厮忽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调转马头,转眼奔了出去。

      凤歌大惊,此刻方知不对劲,然而马儿突然凄厉惨鸣一声,随即两腿从中折断,重重的倒下,他也被用力的甩了出去,撞在了一颗大树上,只觉脊背疼痛无比,有血自受伤的额头流下,朦胧的视野里,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一个让他无比的熟悉的人。

      “阿元,是你?原来你还没死?”凤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血,将自己的身躯靠在树干上微微的喘息,如今思量方才的一幕,那小厮定然是阿元叫来的,而这个当日润玉威慑之下逃之夭夭的阿元,没想到胆子这么大,做出截杀之事,想来自己今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原来那阿元原本是班中与他不相上下的小生坯子,奈何总是仗着自己长得俊俏吸引那些富家男女,纵情声色,以至于后来倒了嗓,没法继续出演,老班主可怜他,便让他在班中做些杂务过活,谁知他嫉妒自己,竟寻着空想让自己毁容,被发现之后被赶出班去。

      因他所做的事,打断一条腿也是轻的,可凤歌念及此人与自己一同长大,还是向老班主求情才饶了下来,如今在巡抚面前寻不到庇护,居然又来找自己的晦气。凤歌苦笑了一声,只觉世情真是荒谬,罪人张狂,受难者无助,这苍天当真颠倒黑白。

      阿元走的不慢也不快,他迈着小生的四方步,也不过在凤歌心念急转的下一刻来到了面前,贪婪的目光在那张细腻的脸上流连,且觑见脖颈之中点点红痕,那眸中赤红,竟吃吃的笑了起来:“原来冰清玉洁的凤歌,也会做出这样的下贱之事?”

      凤歌眉头一凛,用力挥开对方凑过来抚摸的手掌,怒斥道:“卑鄙小人,当初就该报官将你打死……”一语未毕,已被阿元捏紧下巴。

      “可惜,当初你没杀了我……”阿元低声的道,他声音嘶哑,恰似一条蛇爬过草丛发出的声息,越发叫人胆颤心惊,凤歌用力甩头,推攘着对方,可他气力平平,又怎么抵得过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阿元,手腕被擢紧了举过头顶,又被人用力压向树干,根本动弹不得。

      “住手!你敢动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凤歌已忍不住咬破了嘴唇,却还瞪圆了一双凤眸,怒目而视,看着那双水润的眸子,阿元似被蛊惑般的凑了过去,在耳边轻轻的道:“想杀我,晚了……莫非你还想着你的情人么?他如今自顾不暇,哪有时间来救你……”

      “你说什么?!什么自顾不暇?”凤歌大惊失色,顾不得对方几乎快要贴到自己面门上的容颜,一字一顿的问道,阿元看了半天惊惶失色的凤歌,才慢悠悠的道:“巡抚大人已接到密令,如今黑林军已包围了那处别苑,里面的人自然是插翅难飞,唯有一死,我好心帮你离开,你该谢我才是。”

      一面呵呵笑着,一面又去亲觊觎已久的红唇,凤歌脑中轰隆一下,忽然想到了昨夜润玉的不辞而别,那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一般透不过气来,原来,原来他是知道危险将至,自己先走了么?一股委屈莫名直冲脑门,眸中酸涩,已怔怔的落下泪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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