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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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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为什么?”面前的人,正是应当待在彦佑洞府之中的簌离,只见她一袭黑衣裹身,手中执着一枚巨大的灭日冰凌,此刻却害怕的放开了手,瞪圆了眼睛,一脸惶恐的捂着脑袋叫道:“不,鲤儿,不,不是我!不是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长的发丝飘荡在风中,似无依无靠的浮萍,自从脱口而出那句问话,润玉已是强弩之末,发现刺客是母亲之后的真相,已然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只听哗啦一声,青冥剑落在了地上,他苦笑着,想要触摸母亲的双手遥遥伸出,却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沉浸在思绪中有些茫茫然的旭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巨大的力道推的打了个趔趄,连忙驻足站定回转身一看,眼前却是最骇然的景!一切仿佛变成了黑白的图像,时间似乎都停滞,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如此的缓慢。
浑身的血液都像被冷意凝固住了一样,连呼出的气都是霜寒,旭凤怔怔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置信的伸出颤抖的双手,接住倒下的润玉,随手施了个诀困住痴痴呆呆的簌离,收入袖中。
他早已震惊的无以复加,忍不住揪起润玉的衣领,不顾此举让对方呛咳不已,自顾自的怒叫道:“混蛋,你不能死,你怎么能死?我还没有向你讨回欠的债,还没有……”还没有告诉你,我……他忽而住了嘴,只觉喉头一哽,再也无法说下去。
“旭凤,我很高兴,真的……咳咳……”润玉用力睁开了眼,贪恋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忍不住想伸出沾血的手来触摸,他的笑容很恬淡,也很释然,每一次开口都有无数翻腾的血水从唇角冒出,看起来异常的触目惊心,唬得对方连忙松开,把他放下来。
旭凤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取一空,眼眶干干的,却流不出一滴泪,他摸了一把酸涩的眼睛,又连忙坐在柔软云层中,将润玉平放在自己膝盖上,右掌出手如电,覆上那洞开的内丹精元处,连续不断的输起灵气来,一边恶狠狠的叫着:“我不许你死,听见了没有!我不许……”
话音未落,眼前骤然模糊,原来泪水不知何时满满充盈了整个眼眶,连眼前的景象也看不清了,滴答滴答,几滴温热的泪水落在了润玉的脸上,叫昏迷的他又有些醒转过来,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人,轻轻的道:“旭凤,不用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的眼眸忽而沉沉如海,像是堕入永恒的回忆之中,又絮絮的道:“我这一生,父帝不爱,被母亲利用,自己立身不正,又做下了无数的错事,可我终究……”他用力喘了一口气,叹道:“可我终究没有后悔,能够遇见你,旭凤,那凡间的生活,我是真的欢喜,我不悔……”
“我知道,我也……”旭凤低垂着头,面目被落下纷乱的额发覆盖,根本看不清,唯有连绵不断的泪痕在雪白的脸颊上无声无息的蜿蜒,他怎能不知,那凤歌是凡间的记忆,相当于自个儿的半身,拥有全盘记忆的自己,又怎能不明白两人那一段时光是如何的美满幸福。
更何况……恍惚触及久远之前的回忆时,他还震怖的发现,当时的自己曾经匆匆与润玉见过一面,对方清风明月般的气质如黑夜中的萤火般,于心中久久流连不去,而不放心锦觅追随而去的自己,站在岸边看见船上与女子浓情蜜意的人时,心中却是如此的涩楚。
原来我早已不知不觉间,失落了我的一颗心,即便丢失了所有的记忆身份,我还是为那情感驱动着,不由自主的去靠近你,去追逐原本以为成为禁忌的爱,那份爱如此的炽热和癫狂,当年我曾经鼓起勇气推拒婚事,可在父帝的强力压制下,懦弱的选择了逃避。
即使在九霄云殿上,面对着夺宫的叛乱,我也能够义无反顾的求情,别人都以为不过是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可我自己知道,看见受伤的你,激荡的内心是用了多大的气力去压下,才不能脱口而出为你替罪的借口,然而一切曳然而止了,在一出措不及防的阴谋之下。
旭凤缓缓俯下身,用自己的脸去触碰那凉冰冰的脸颊,那寒凉的感觉激得人不停的打冷战,掌心一刻不停的输送着自己澎湃的灵气,可那海量的灵气入到那窟窿中,却如泥牛入海般一去不返,对方的气息越来越弱,已是回天乏术。
“至于我母亲,随你处置罢……咳咳……”润玉苦笑着,微阖着双目说道,后悔没有早做决断,却让母亲钻了空子,如今自己大限已至,却再也顾不得她了,只能说造化弄人,各安天命罢,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对方的手,却迟迟抬不起来,反被旭凤一把擢住。
“哥……”旭凤嗫嚅着,将头深深埋入润玉颈侧,无数眼泪争先恐后的,零落成雨,坠入乌黑的鬓发之中,他曾经以为自己铁石心肠,曾经以为自己能够狠得下心,就像面对蜃妖的幻境一样,能够手起刀落,释放前所未有的怨恨,可真人当前终究是不同的。
曾经我以为心中只充斥着满满的恨,所以我可以毫不在意的说出不死不休,可以毫无顾虑的痛下杀手,可为何看见你真正的倒在我面前,命悬一线,再也救不回来的时候,为何我的心那么的悲伤,那么的苦痛,我应该感到快意和高兴的,不是吗?为何却有如此截然相反的回应?
原来……我内心还是爱你的,除却凤歌的那一部分,我还是狂热的爱着你,润玉,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可以无视所有的仇恨,可以罔顾人伦大义,就像飞蛾扑火一般,就算知晓底下是黄泉地狱,我也无法控制的被吸引而坠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话本中所说至死不渝的爱,都是真的!
润玉只觉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又像漂浮在天河之上,仿佛一滴随波逐流的水珠,顺着水流不知漂于何方,他凝起最后的气息,微微的开口,可那声音那么的轻,那么的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得,旭凤将耳朵凑在嘴唇边,才勉强听见,原来他在喃喃:“旭凤,我欠你的,都还你了……能为我再唱一曲么?”
我欠你的,都还你了,那声音低若游丝,可听在旭凤的耳中,却仿若九霄神雷一般,震得人耳廓隆隆作响,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他忍不住擢紧了手中细瘦的腕子,原来你舍生忘死,都是为了偿还我么?你的这份歉疚,究竟是为着那个单纯天真的凤歌,还是为了我?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旭凤心头犹如充斥着一堆乱麻,杂乱纷飞,解不开头绪,他断断续续的唱着,语不成调的唱着,越发搂紧,可怀中的身躯还是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就像是一堆空气般毫无分量。
九天之上,三清天之下,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人叹息了一声,旭凤惊恐的看着怀中的人终于溃散,化作虚无的氤氲,晶莹的泡沫自虚空中翻腾而来,在骤然落下的天光中泛出斑斓的色彩,挨挨擦擦的朝着高空飞去。
“不!你回来!哥!你回来啊!”旭凤早已泣不成声,他徒劳的不停挥舞着双手,用手去捕捉,可那些泡沫纷纷在掌中破裂,还原成湿润的水雾,一遍又一遍的抓着,却只摸到了满手的水汽,湿漉漉的聚在掌心,就像是那个人,最后眼角凝成的一滴泪。
“哥……”宙宇之中,随着一记撕心裂肺的喊声,茫茫视野之中,只留下这一个伶仃又孤单的身影,阳光普照,印下的却是浓的化不开的阴影,那么的沉郁,那么的忧伤,旭凤恍恍惚惚四顾,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在做着何事,直到一个俏丽的身影站在面前,才如梦初醒。
“尊上?天帝呢?”鎏英见战场上天将天兵们越发懈怠起来,只觉大局已定,料想按照凤兄如今的实力,定然摁倒一个天帝毫无压力,穗禾被突然出现的破军绊住了脚,她心念急转,便偷偷赶到这十三天看热闹,只是四处张望,却也看不见那道纤瘦的身影。
“天帝……他已经死了。”旭凤像是不堪重负的吐出那句话,想起那个被冰霜封死的虫子,又想起自己当前的重任,眼神渐渐坚毅起来,只得用力闭了闭目,将所有的情绪都咽回肚中,叫道:“走吧,这一战,我们赢了!”说着头也不回的朝着下界而去,只是鎏英看着离去的背影,不解的摸了摸鼻子。
为何凤兄打败了仇敌天帝,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高兴?不过无论如何,凤兄此番赢了这战,可以顺利重返天庭了罢,这可真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啊!鎏英美滋滋的想着,将魔骨鞭往腰间一插,高高兴兴的足下一蹬,也随之下界。
……
那一日的仙魔大战仿佛戏台上的几出戏码轮番上阵,叫人目不暇接,又摸不着头脑,前一刻似乎还是热热闹闹、钟鼓齐鸣的《定军山》,后一刻就已尘埃落定,演出了《游园惊梦》的虚幻与不真实,众人只看着天帝与魔尊一前一后去十三天约战,须臾回来的便只有一个魔尊。
魔族自然大肆喧哗起来,士气高涨,一鼓作气将天军顿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十方天将见润玉杳无踪迹,且魔尊亲口道出逆贼已伏诛之后,顿时放下兵刃,转而奉承起旭凤来,照他们看来,天帝换个人做又有何妨,只要保住自己天将之位即可。
旭凤冷眼看着这些天将们一窝蜂的簇拥过来,忙不迭表忠心的模样,有些唏嘘感慨,早些年自己身为储君火神之时,也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当时单纯的紧,还以为下臣们是钦慕自己的为人,可经历了风风雨雨之后,又见如此前倨后恭的做派,顿时兴味索然,无聊透顶。
这世间之所见之人,人人皆有私心,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又有谁能够真正的无私到底,为别人付出一切呢?除了……旭凤心中突然又触及了那个不可说之处,禁不住脸色一白,胸口隐隐疼痛,他勉强与十方天将应付了几句,便稍稍叮嘱了鎏英,叫她收拾战场善后,之后便与众人驾云往天上飞去。
重返南天门,旭凤抬眼望了望那巍峨俊伟的白玉牌坊,恍如隔世,有多久没有回到这熟悉的天庭了呢?当初储君出行赫赫扬扬的场景,就仿佛在梦里一般,还有慈爱的父帝,时常唤自己去紫方云宫嘘寒问暖的母神,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都早已远去,只留下模糊不清的影子。
草草在九霄云殿应付了十方天将,又给破军和太巳赐了一些封赏,旭凤不顾太巳频频使来快要抽筋的眼神,只觉头疼欲裂,连连挥手叫他们退下,自己伏在那宽大的案桌上,疲倦的无以复加,这一日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叫他身心俱疲,奈何眼角的余光却见空荡荡的殿门口,却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探头探脑。
那人依旧是一副少年稚嫩的面容,只是愁绪满怀,一身鲜艳的红袍也难以除去浑身的不安,忐忑不安的眼神怯怯的望过来,正是曾经最为照拂自己的叔父丹朱,旭凤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才感觉神智清明了许多,连忙招手,冷冷的道:“月下仙人有事么?”
听见那声召唤,丹朱不免眼圈一红,忍不住要落下眼泪,只因旭凤当年在天庭时,与自己最为亲近,时常叔父叔父唤得不绝于耳,如今生死走了一遭,性格大变,吐出那样冷冰冰的话语,两人竟比陌生人还不如,只是自己当年做错了事,也只能干受着罢。
他忍了忍,将快要溢出的泪又忍了回去,咽了咽口水,才款款走到台阶前,觑着四下无人,低声道:“旭凤,不知润玉何在?他……”话音未落,却见面前的人骤然长立而起,用力一拍案桌,震得桌上书册簌簌而动,而那双凤眸高高吊着,显是怒不可遏。
“住口!别再说了!”旭凤口中满是苦涩,只因听见那个词眼,就像有万把刀子在心头翻搅似得,将心都搅得血肉模糊,唯有用气急败坏的呵斥和怒容来掩饰,掩饰汹涌澎湃、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奔袭而来的思绪。
丹朱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吓了一跳,只得吞吞吐吐的道:“不是……我,他……”他嗫嚅了半天,也说不清楚一句话,只得狠狠的跺了跺脚,又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叫道:“哎呀,其实是他之前把东西留在我那里,说是给你的,喏,都在这里了。”
旭凤的目光随之转去,却见白玉案桌上端端正正放着的却是两件物品,一个长长的卷轴,外观看像是天帝发号施令的法旨,一个小小的锦囊,两者封印犹存,金光流转,他缓缓的拿起卷轴,解开封印展开,入目之处,却是三个大大的篆体字——“罪己诏”!
旭凤吃了一惊,急急的将剩余幅面展开,却见其上寥寥数句,写尽了润玉一生,自称无德无能,对天庭毫无建树,又不得民心,愿将天帝之位禅让与先天帝嫡子火神旭凤,自请削职为民,归于笠泽,墨迹犹新,看起来也不过这数日之间写下,底下还有一方通红的天帝玺印。
兴许是冲击过大,他早已有些麻木,只得木然的又取出锦囊来看,里面毫不意外的是一枚小小的印章,正是白寻不见的天帝印玺,还有几样旧物,用丝帕包裹着的几缕青丝,绘着两人水中笑看芙蕖之景的旧画,无数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的涌上,瞬间将他吞没。
丹朱取出了东西,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只是过了一时半刻,对方也没有个应对,不免狐疑的抬起头,却见旭凤面色涨的通红,转而又凸显青白之色,额上冷汗如珠,滚滚而下,嘴唇不停的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字,他忽而用力擢住丹朱的手腕,颤声叫道:“叔父,叫歧黄仙官来……”
那话未尽,旭凤早已撑不住软软倒下,丹朱只觉擢紧自己手腕的左手凉如寒冰,冷的叫人从心里打哆嗦,而靠着自己支撑的身躯却灼烫无比,不免惶然叫道:“凤娃?凤娃?你怎么了?别吓叔父啊!”他急急念了个诀,传了一道口信与那歧黄仙官,叫他即刻来此。
那歧黄仙官不知丹朱召唤他有何要事,只得匆匆忙忙挎上自己的药箱赶来,甫一进门,望见那青白脸色,却不免大吃一惊,叫道:“旭凤殿下这脸色不对啊,分明是肝气郁结内里,终至五脏俱焚,且心忧难解的早夭之相……”
忙不迭的伸指搭上左腕,那老头花白长须抖动,却又两眼发直,低下头将那凉浸浸的手腕看了一会,闻了一闻,凝眉正色道:“月下仙,这是怎么回事?旭凤殿下的左腕为何封存着钩吻之毒,这毒可是天庭的禁忌,凡人沾之则死,仙人也难以抵挡,还好殿下封印在此处,尚未蔓延至心口,幸好幸好。“
听见歧黄仙官这样说着,丹朱只觉两眼发黑,连身子都站不稳了,有些摇摇欲坠,他怎么也没料到才打了个照面的侄子身上竟有这么多的暗伤,听起来实在是触目惊心,他心惊胆战的望向对方,那张脸苦得几乎要哭出来似得,一个劲的问道:“岐黄老儿,你可不能不管啊,我这侄子在外头吃了那么多的苦,千万千万要救他!”
“这是自然,还用你说!”岐黄仙官冷冷哼了一声,打开药箱先找了一丸仙丹予旭凤吃下,随后龙飞凤舞的在纸上书下药方,递给丹朱道:“快去库房找了药草熬了来,要快!”丹朱用力挣脱旭凤如铁钳一般的手腕,忙不迭跑了出去,因过于着急,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穗禾匆匆忙忙的自远处走来,却见丹朱惊慌失措离去的身影,不免狐疑的叫道:“这月下仙怎么回事?像是后头有火头烧灼着似得,这么着急?”她想着方才好不容易打发了亦步亦趋的破军,不免心头大定,想着如今表哥趁势回归天庭,自己也该多献献殷勤,让他早日封自己做天后才是。
想着想着,穗禾那明艳之极的脸上忽而绽开了一朵笑容,像是十分的志得意满,又像是胸有成竹,看着遥遥过来的鎏英眼中,却让她禁不住捏紧了手中的魔骨鞭,手指骨节都因用力而发出咔咔的声响,骤然间,那卞城公主眼珠一转,却是想到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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