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物》艾浮亦

4、04

　　“我操！”辛繁冲口而出，她细胳膊细腿，像个风筝似的被甩得转了一圈，回头就栽进程简的怀抱里。说是怀抱似乎不太准确，因为程简几乎是把她钳住，像歹徒绑架人质。

　　温暖的羊绒磨蹭着辛繁冻僵的脸，然而辛繁只注意到自己手腕被攥得生疼，她猛地一锤对方，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自己头顶怒吼：

　　“你刚才要干什么？是不是要跳江？”程简把挣扎不止的辛繁按住，她身上的寒冷透过棉服传递过来，令人心有余悸。

　　怀里的挣动停下了。

　　辛繁一仰头，发现这个高自己一大截的人确实不是人贩子。少年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责怪：“你十七岁了，能不能为自己负点责任，遇到一点小事就要自杀吗？”

　　扑哧，辛繁忍不住笑出来，程简诧异地闭了嘴。

　　“大哥，现在十一月都快过去了，江里都是冰碴子，我寻死也要找个舒服点的死法吧？”
　　“那你坐在那……”
　　“我看风景。”辛繁又开始跑火车，对着乌漆嘛黑的江面抒情，“你看这个江，多长，你看对面的国境线，多远，你看你……”

　　辛繁一皱眉，回头看程简：“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家？还跑过来找我？真是大有问题。”
　　本来发现自己搞了乌龙程简已经够尴尬了，没想到叫跳江这事儿一搅合，他都忘了一开始自己担心的只是怎么解释亲自送糖葫芦这件事。

　　“什么？”他开始装傻。

　　程简一尴尬就皱眉，视线往右偏，这是今早辛繁观察出的结果。此时这个表情又复刻，辛繁乐坏了，故意往程简耳边凑，嘴里念叨：“有问题，有问题！程简，你不会被我迷住了吧？丑话说在前面，你给我当小弟可以，当别的就算了，我不喜欢你这款的。”

　　心头一跳，程简忙松开辛繁。什么喜欢不喜欢，她身为一个小姑娘，怎么脸皮这么厚？而且她还直说她不喜欢！大冬天的，程简竟然有些脸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但好像要她说喜欢自己这款也有哪里不对。

　　他清了清嗓子，皱眉道：“本来想安慰你，没想到你活蹦乱跳的，还有心情开玩笑。”
　　“干嘛？为什么要安慰我？”辛繁笑嘻嘻地活动手腕，“我有哪里需要安慰吗？”

　　正说着，她忽然感觉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大晚上还能有谁像她一样跑到江边吹风的，辛繁好信儿地回过头，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夜色里，车缘和高沐雪护着一块小蛋糕，蛋糕当中插着一根蜡烛，火苗在风中颤颤巍巍，两人嘴里唱着不成调子的生日快乐歌，一起看着辛繁笑。

　　这是什么情况？辛繁眨巴眨巴眼，看看两个闺蜜，又看看程简，后者也勾了勾嘴角，轻声道：“生日快乐。”

　　透骨的风从衣领灌进来，辛繁怔怔地忘记了扣紧衣服。

　　深夜，江边，朋友们准备的庆生活动，这一切都如橘色的烛光一样温暖动人。车缘和高沐雪互相挤眼睛，又往辛繁身边凑了几步，晃动的烛光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映得忽长忽短。

　　“怎么？感动成这样？还有没有点见识了！”
　　“就是，快吹蜡烛许愿吧。”
　　看着辛繁久久不语，高沐雪和车缘都越笑越开心。

　　终于，辛繁走上前，有了反应。

　　她说：“卧槽，这不是大列巴么？”

　　车缘&高沐雪：“……”

　　“你俩给我过生日就拿四块钱一个的破面包糊弄？”
　　“还有没有人性了！”
　　“面包皮都干得裂开了！生产日期是今年吗？”
　　辛繁挑完面包挑蜡烛，前前后后把这块“生日面包”深入评判了一番。

　　终于，车缘忍不住了，忿忿地一甩手：“哎呀！都怪小高，她去买的！”
　　“啥？怪我？”高沐雪大叫。
　　车缘继续背叛友军：“不怪你怪谁？我就说这玩意儿寒酸得一逼，叫你别拿出来了！”
　　高沐雪急着反驳：“可是这么晚了哪有蛋糕店开门？我买的这个也就剩一块了，这还是小卖店老板给自己留的早餐呢！”
　　“那您就舍得只插一根蜡烛？”辛繁不依不饶。
　　“那不是，”高沐雪气得撅嘴，“那我不是想着，这是我们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嘛！”

　　短暂的沉默，江面上又起了一阵大风，蜡烛不争气地给吹熄了，辛繁抬手呼噜一把高沐雪的刘海儿，笑道：“行行行，快吃快吃！”

　　“那不行。”车缘掏出打火机，用手遮着给蜡烛点火，“咱繁姐还没许愿呢。”

　　可惜这儿风太大，车缘试了四五次都没成功，辛繁催她别弄了，快点吃，吃完各回各家，没想到这丫头犯起了倔脾气，非要点着不可。

　　“我来吧，”程简拿过那根蜡烛，自愿担当起点火重任，“你们吃，吃完就点着了。”

　　“行，那咱们吃吧。”辛繁发话。

　　三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分起了面包，打算喝一口西北风吃一口大列巴。程简用一只手护着蜡烛，他的手很大，给火苗围出了一个安全的领地，只一下就点亮了烛光。

　　橙黄色的光芒重新照亮这一小片天地，车缘和高沐雪大声欢呼，拉着辛繁用面包干杯。

　　忽然，一块面包被递到程简面前，辛繁用两根手指捏着，眼睛却没看向他这边：“给你，多少吃两口，给我个面子。”

　　感谢的话也说得这么别扭吗？程简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接过了辛繁的“面子”，他不爱吃甜食，但不知为何，今晚他格外想尝尝这种廉价易获得的甜味。

　　面包很扎实，他撕下一块放进嘴里，然而，让他失望了，这味道并不很甜，反而有一种发酵后的微酸，慢慢咀嚼甚至有一点酒气。

　　过生日吃这种东西，果然很符合辛繁不走寻常路的气质。程简弯了弯眼角，下意识去看她，盈盈烛火下，他突然看到女孩圆圆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水光。

　　她还在笑，说些夸张又无聊的疯话，用大笑掩饰着什么。车缘和高沐雪谁都没有说，只是每一次都陪着她大叫大笑。

　　她的眼睛好亮，是因为眼泪吗？程简怔怔想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回过神，将手机拿出来。

　　是父亲的短信，上面只有四个字：

　　“你胆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