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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生 ...

  •   时文人墨客有云:女子颜色以温婉清淡为上,男子以清俊庄重为佳。容色妩媚者,皆下九流品相。
      比如他,比如眼前这位。难道阿鼻地狱人也按这个区分么?
      做人时唱戏,做鬼时也不知道唱什么。
      他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绵软,一时竟无法使力。
      “别盯着灯看,伤眼睛。”女人伸着胳膊在门口按了一下,“啪嗒”一声,头顶那发光的圆盘灭了,整间屋子里一下子陷入黑暗,她的手上却拿着什么,闪出刺眼的白光。
      她就着这光摸索到床头,不知按了哪儿,“啪”,床边一盏精致漂亮的小灯亮了起来,是蜡烛那样的昏黄色,不明亮也不刺眼,更不见火苗跳跃。
      汴流芳又被这灯吸引了注意,忍不住盯了灯罩几秒,直到眼睛被灯光恍得受不住了才慌忙闪开。
      “你这孩子,什么坏毛病。”女人阻止不及,于这昏黄的光中坐在床边,给他掖了掖被角。
      “敢问……”汴流芳张了张嘴,他想说敢问阁下是谁,但话一出口就察觉出了不妥,这声音脆生生的,分明是个小童,与自己原本的声音相去甚远。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彻底弄不明白眼前的境况,出于天性的谨慎,便不敢再说多余的话,僵着身体任由女人摆弄。
      好在女人没听清他刚才说什么,自顾自将他捂了个严实。

      汴流芳觉得她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弄不明白这熟悉的缘由。
      他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视线在那长着厚茧的手上停顿一瞬,复又回到她脸上。
      这个角度能看到对方左眼下有一颗泪痣,更衬得那双眼睛妩媚又多情。
      不过这痣位置不好,和他一样长在眼睛下面,多年前就有人告诉他,泪痣泪痣,是要哭一辈子的征兆。

      他不敢再开口,女人也没有说话,压抑的静谧中只听得两个人的呼吸声。
      呼吸?
      汴流芳抬眼,发现对方居然胸脯起伏,是个活人。他在把被子底下的手放在胸膛上,亦有心跳。
      这!?太过于惊讶,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女人不知道这些微小的动作之后的惊骇,只知道他在看着她,和他对视一眼就转开视线,沉默了一会儿,哑声开口:“别想了,早点睡吧。”
      卞流芳疲累地点点头,没有再去问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傻话。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他实在是头晕目眩,不舒服的紧。
      再者这世上但凡还能让人喘气,就没什么好问的。
      女人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或者说,像心力交瘁,想说的话太多,到了头发现实在没什么力气可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晚上有事了叫我。”
      说完起身走出了屋子,走前还不忘按了床边的什么地方,把那盏小灯熄了。
      黑暗里,只剩下卞流芳一个人,他运了一会儿气,终于撑着身体坐起来,还没坐稳脑袋就一阵晕眩,若不是动作快扶住了床头,差点又直挺挺栽倒下去。
      他靠坐在床头,在黑暗里“呼呼”地喘着粗气。等不那么难受了,才照着方才女人的动作,往床头摸去。
      那里有一个圆形的凸起,似乎是什么机括,他用了点力。
      “啪”,灯应声亮了。
      卞流芳盯着灯罩上的卡通小猫看了一眼,等眼睛被光晃的花了眼,才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小小的,瘦瘦的,白白的,和记忆中登台唱戏唱戏时,涂着艳红丹蔻,翘着兰花指的手相去甚远。
      他试探性地……翘起三根手指,同一个动作,稚童的手做起来,再没了那沾满尘色的风流,反倒有些故意模仿大人的可爱。
      卞流芳愣愣地看着,又抬头,就着昏黄的灯光反反复复端详周围的一切。
      看清了,确定了,终于慢慢地,伸手捂住脸,遮住脱口而出的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指缝留下。
      他还活着,不管以什么模样,不管以怎样的形式。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前世一幕幕在脑海里不停闪现,离他越来越远,哪怕现在不知是个什么境遇,也是偷来的片刻喘息,不会再更差了。

      好像压在人身上的巨石被突然搬开些许,让空气进入胸腔。
      卞流芳把脸捂在被子里,压抑着声音哭的痛快。
      他哭得浑身发麻,到后面已经没有心神去注意哭声透过棉被,穿过墙壁传到隔壁的房间里。

      女人坐在床头,听着隔壁的动静,跟着掉了眼泪。
      是她无能,是她对不起孩子,让他从出生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让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就这样吧,她这辈子就这么过了,还在奢求什么呢?
      她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重复到脑海只剩一片白白虚茫。

      汴流芳不知自己喜极而泣的哭声引得隔壁误解,兀自哭得痛快,直到倦极累极方才倒下睡去。

      女人就那么坐着,听到哭声渐渐止了,直到听不到任何动静,才抹了把脸起身,去卫生间拧了毛巾,给孩子擦干净哭花的脸。
      小男孩安安静静地躺在被子里,小手小脚摆放整齐,睡相规整,平静的脸是白天难得的乖巧,只有一双秀气的眉微微皱起。
      林双双摸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
      小小的房间里,只余一声沉沉的叹息。
      *
      汴流芳穿梭在纷乱的梦境中。
      一会儿他作为参与者,流影笑容明媚站在面前,告诉他自己跟了好主子,“看着冷肃,实则心善,从不与下人为难”。
      转眼他又靠在窗边,之安从远处跑来,叽叽喳喳地说晚上有灯会,拉着他与之平要一起。
      一会儿一切短暂的美好皆尽散去,只余常三爷威严的面孔和身后无尽的黑暗……
      梦境纷纷扰扰,意识浮浮沉沉,最后定在了一对母子身边。
      *
      “你这个丧门星,生个病鬼儿子,还克死了自己的男人,我们家没你这个人,你给我滚。”老妇人咒骂着,往女人身上丢着东西。
      “大嫂,”年轻的男人蹲在门口抽着烟:“东东他们大了,我想将老房子扒了盖个新的,一个娃儿一间房,你看你能不能另找个地方住,不然实在腾不开。这件事,妈也同意。”
      女人抵抗两天,看着上门拆墙的施工队,终于在寒风凌烈中,背着黑色的蛇皮袋,牵着年幼的孩子,一步一步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村子。
      *
      外面有人敲门。
      女人透过猫眼看,是房东。
      怕吵醒午睡的儿子,她开门出来,表情沉稳,眼里却透露出难堪:“陈婶子,孩子马上要交学费了,您看能不能再等几天?下个月发了工资我一定交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城市的消费,生活的压力已经让她的脸染上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
      穿着花汗衫的妇女挥着手中的蒲扇:“小林,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大家都有困难,我也理解。可这都两个月了,你家的孩子要上学,我家里孙子也等着上学。现在养孩子多花钱,又要学钢琴又要学画画,我压力也大,不能做赔本生意啊。你要是不租就算了。”
      *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女人摸着孩子的脸:“小斐,听话,我们就在这里住几天,就几天,等妈妈换了工作,我们就搬出去。”
      男孩儿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乖巧点头。
      半夜,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小的板床上熟睡,却被突然而来拍门声从睡梦中惊醒。
      “哐当当,哐当当”
      拍门声伴随着醉汉下流的言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对于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寡母来说,就像突然响起的催命曲。
      女人紧紧搂着孩子,两个人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破旧的门板,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等敲门的人终于失去了耐心,踹了两下门之后骂骂咧咧地远去,才慢慢松出提在心里的那一口气。
      女人眼眶发红,极力忍住脱口而出的哽咽。
      *
      “两个内服,一个外敷,最好不要让孩子接触不干净的地方,住处要保持通风干燥。”医生一边开着单子一边叮嘱。
      男孩身体不好,抗不过地下室的潮气和各种虫子的叮咬,胳膊和后背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大片疹子,还有些低烧。
      “好的,谢谢医生。”
      女人不敢说多余的话,更不敢做多余的保证。她换不了房子,更没有这个城市的医保,连让孩子住院的钱都出不起。
      甚至因为要加班,陪在他身边都不能。只能将药的用法一遍遍叮嘱后匆匆离去。
      半夜,男孩儿被身上的痒意从睡梦中强扯出来,睁着迷蒙的眼睛坐起。
      这才想起妈妈值夜班去了,小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下床,拿起凳子上的药水拧开,用棉签蘸了,一声不吭地往那些密密麻麻的地方涂抹,涂不到的地方就放任自流。
      小小的身上红红黄黄的一片,能碰到的地方都涂完后,才将瓶子拧好放回去,静静地倒回床上。
      第二天女人值班回来,问他还痒不痒。
      他说,不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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