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将死 ...
-
沈望舒再也不想喝酒了,这是他醒来的第一个反应。
他抱着痰盂吐的第三次,泠冬着急地询问:“公子,还是寻大夫来看看吧。”
因为一直呕吐,他的眼里全是泪水,但依旧淡然地看了看痰盂里黄色的胆汁,里面有无法令人忽视的血迹,摆了摆手,说的话仿佛都是胆汁一样的苦涩:“不必,勿将此事告知他人。”
泠冬绞了绞手绢,形容焦急地咬着下唇,正欲说些什么被沈望舒拦截在口:“不是什么碍事的病症,伺候我洗漱罢。”
沈望舒虽未学过医,但之前有过一个首都医学院研究生女友,跟她交往之时耳濡目染了一些,现总觉得左下腹偶尔有尖锐疼痛之感,用手触之,能摸到隐隐一硬块。他觉得自己多半肝上长了瘤子,并且已有成人拳头大小了,因小瘤不会压迫血管造成疼痛。他突然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惋惜,他还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的。
洗漱完毕,着了一身轻便衣裳,加了件灰色狐裘便出门去了。
他虽不对现在医学水平报以厚望,但还是觉得应该请教一些经验丰富的医师的,尽管他们应该不知晓什么叫做肿瘤。
江晩渝来的时候,沈望舒早已出了城门,去了金华寺的路上。询问了丫鬟,丫鬟只说少爷出了门,不知去了何处。便唤来泠冬,不想泠冬也只道:“少爷今日洗漱完毕便出门去了,只带了锦福一人,或许晚些时候便会回来罢。”
符卿书正往沈府走的时候,远远就见了在沈府扑了空的江晩渝,他随即转身,轻盈地躲进一巷道间隐秘了身形,待江晩渝走远才又出来。他并不想江晩渝看见自己去拜访沈望舒。
见了江晩渝从沈府出来的失望神色,便不难猜出沈望舒现在必然不在府内,但他一想起昨晚沈望舒喝成那副样子,不知今日会难受至何,还是想去问问。
丫鬟对他说的话与对江晩渝说的话并无二致,听罢,符卿书再没询问,只道:“待你公子归来,请代我问声好,另外,沈公子手掌畏寒,想必内里调息不稳,肝脏有损,这药茶若坚持服用,必有好处。”说罢,将手中药草递给丫鬟便出门去了。
丫鬟还在连声道好,等符卿书出了府门才喃喃道:“这公子倒是从未见过,生的好生俊朗。”逢春见了笑道:“咱们公子神仙似的人儿,公子的朋友必定也是人中龙凤,你见我们公子哪位交好不是貌比潘安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对哦.....”她们不知有句话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沈望舒在傍晚时分终是到了金华寺,一天没有吃东西现下实在饿得头冒金星,与寺内主持做了个佛礼,大笔一挥捐了千两香油钱,随后便问道:“主持,可有斋饭?”
“阿弥陀佛,施主为何想要吃斋?”
“自是因为饥饿。”
“施主是哪里感到饥饿?”
“当然是腹中饥饿。不知主持话里有何禅机?还望指点一二。”
“阿弥陀佛,施主若是腹中饥饿,鄙寺自有粗茶淡饭待之。但依老僧看,施主更似心中饥饿。”
待沈望舒再询问道何意时,主持只说了句“阿弥陀佛”便领了他去了禅房,不一会儿斋饭便端了上来,主持说道:“施主先用斋饭,灵绝师弟做了晚课便来拜访。”沈望舒回了个佛礼,那主持便下去了。
那锦福看着这清淡的斋饭,叹了口气:“公子,我们捐了千两香油钱就为了来吃这啊?我们家旺财都不肯吃,我宁愿饿着肚子呢!”
“锦福,不得在寺内无礼,对佛祖不敬。你若不吃便准备饿死吧,我要在这住上小半年呢。”
“公子!你可别是吓我的吧!”锦福大惊失色。沈望舒专心吃斋,不再同他言语。锦福亦不敢再多口舌,只是怏怏地拿起斋饭不情愿地往嘴里强塞。
一个时辰过后,一青衣小僧来到他们禅房,做了佛礼,说道:“沈施主,灵绝师傅有请。”
沈望舒来到灵绝的禅房,叫锦福在外等候。一进门,便见一不过而立之年,皮肤白皙,剑眉星眸的俊美和尚在炕上与自己对弈。这便是灵绝了,沈望舒早年在锦州就与他相识,这和尚酷爱游历,医术高明,对各个地方的奇闻异事都喜闻乐见,性格豪爽又带着不该和尚有的奸诈,与沈望舒很是谈得来,只是沈望舒一直觉得灵绝太不像一个和尚了。
“你知我不善对弈。”
“不敢叨扰施主,贫僧本就没打算与你对弈,与三岁小儿对弈实在无趣。”
沈望舒黑了黑脸。灵绝一子落定。问道:“施主可知是白子赢了,还是黑子赢了?”
“白子。”
“错。”
“黑子。”
“错。”
沈望舒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你丫就是想跟我显摆一下佛理吧!灵绝说道:“想必施主此时心中正在咒骂贫僧。”
“不错。别说废话了,你当我是来找你唠嗑来了?”
“听闻沈施主又为我寺添了千两香油钱,贫僧定当为施主好好解惑。”
沈望舒不想同他再说废话,直接将自己的狐裘脱下随意扔在炕上,又解开了衣裳,一手拉住灵绝的手往自己身上带去,灵绝大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施主!我不能因为一千两就背叛佛祖啊!”
沈望舒终于忍不住了,脸色一黑:“你丫是不是找抽呢?”
灵绝在沈望舒肚子上摸了一圈,在小腹上又极具技巧地摁了摁,疼的沈望舒呲牙咧嘴,罢了说道:“肌肉脉络流畅,手感细腻,应属上品。”沈望舒将衣服拉上,说道:“灵绝,我穿好衣服就会抽你。”
灵绝不再插科打诨,正色道:“你这肝脏上似是长了东西,不出意外,当有一拳大小。”
“这叫肿瘤,山炮!我就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灵绝着了他的脉搏,正色道:“气息短而急,不稳,时高时低,不瞒你说,你这脉象当真有将死之相。”
“当真?”
灵绝望着他的眼睛不再言语。沈望舒本就做好了准备,但听到旁人亲口告诉他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心脏被一根铁棒子狠狠锤了一下的感觉。
他实在是无法再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灵绝插科打诨,简单道别之后便离开了。灵绝目送了脸色苍白的沈望舒离开之后,双手合十,闭了眼,轻叹道:“阿弥陀佛。”
沈望舒叫锦福先回了房,锦福见自家公子脸色十分不好,心疼的要死但又怕跟在沈望舒身旁让他更加烦恼,于是嘱咐了好几遍:“夜里凉,公子早些回来。”便回房去了。
沈望舒在后山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也没有悲喜。一阵秋风瑟瑟,沈望舒觉得很冷,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狐裘忘在了灵绝的禅房。“操!真几把冷。”沈望舒干脆蹲了下去,靠在一棵树上,用手环抱住自己的身子,想吃两口烟,在身上摸了一遭,却发现没有带烟杆,突然,巨大的委屈感袭来,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开始抽泣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很他妈像一个娘们,但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情绪一般,眼泪似是决了堤,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望舒觉得他把自己八年的眼泪全哭了出来,直到再也没有了,他躺在地上,右手搭在自己的眼上,湿润的草地沁湿了他的衣裳,他感觉自己快被冻僵了,心里萌生出一个很幼稚的想法:“肿瘤会不会被冻死?”于是大有与肿瘤比一比谁先冻死的决心,真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突然,一阵很轻的脚步从不远处传来,走到他身旁站定,接着一阵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你还要躺多久?”
沈望舒只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将手缓缓拿开之后,一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站在他身旁,墨发在秋风中轻轻飘扬,眉头微蹙,好看的眼眸在夜里看不清神色,竟是那梅妆,只不过今日未戴面纱。沈望舒晚上有些夜盲,哪怕这梅妆未戴面纱也不能将他看清,甚觉遗憾。直起身来,道:“梅妆公子?!怎会是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实不相瞒,在下准备出家。”
“啊?!!”沈望舒大惊,自己虽没有再去快活楼,但梅妆的名声在京城早已响亮至极,那快活楼因梅妆门庭若市,如今正是当红之时,怎会想要出家?“梅妆公子如今在京城名声正盛,多少人想窥一眼真容都不得见,怎地会有如此想法?”
“呵!多少人想窥我一眼都不得见?沈公子既是知晓,为何这许久都弃梅妆于不顾?梅妆当真如此不入得沈公子的眼吗?”
“不不不,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沈望舒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但被风吹太久,身体僵了,现下整个身体都是木的,叹了口气,说道:“我被风吹僵了,能不能,劳烦,拉我一把?”
梅妆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慷慨地伸出了一双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手一触及沈望舒的衣袖,便感受到了十分的寒冷,于是又将手伸向沈望舒的手,更是冰冷地刺骨。沈望舒还没反应过来这梅妆的热情,就见梅妆解下了自己的雪白狐裘,披到了他的肩上,不消片刻,极致的暖意便袭了来。梅妆说道:“沈公子若是不嫌弃,在下房里倒是有一壶驱寒的姜茶。”
“不嫌,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