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突如其来的屎盆子 ...
-
初夏的风刚带了点热意,西城的廉价酒馆和赌档里就飘起了阴恻恻的闲话,京城西市的“刘记”大车店,与其说是酒馆,不如说是苦力、车夫、脚夫们歇脚灌劣酒、吹牛发牢骚的窝棚。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劣质酒气和某种难以言明的酸腐味。三个敞着衣襟的地痞蹲在 “烂赌鬼” 。
几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汉子霸占着最里面那张油光锃亮的桌子,袖口卷得老高,露出胳膊上狰狞的刺青。其中刀疤脸男人刻意压低了嗓门,声音却像带了钩子,刚好能让周围几桌人都隐约听见:
“喂,听说了没?衙门里那个姓王的女捕快,出大事了!”
旁边瘦猴似的汉子立刻凑上来,脖子伸得老长,一脸 “我早知道内幕” 的得意嘴脸:“早听说了!啧啧,真没看出来啊,那娘们看着凶巴巴的,模样身段倒是不差,原来底子这么脏?”
刀疤脸 “嘿嘿” 一笑,黄黑的牙齿在昏暗光线下闪着油光:“何止是脏!根本是烂透了底!知道她为啥能当上捕快不?据说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子,是早年被抄家灭门的犯官家小姐,按规矩本该充去教坊司当官妓的!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或是使了啥见不得人的手段,愣是混上了官身!”
“教坊司?” 邻桌一个老实巴交的脚夫听到这三个字,手猛地一抖,粗瓷碗里的劣酒洒了半碗。那地方可是比窑子里的姐儿还低贱百倍,进去了就是任人践踏的罪奴,连抬头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那还有假?”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啪” 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定安王府知道吧?那般金贵的地方,都嫌她晦气,嫌她脏!听说王府早发了话,容不得这种出身的人沾边儿!等着瞧,不出这几天,衙门的公文一准下来,削了她的籍,打回原形!”
瘦猴兴奋得直搓手,眼神黏腻又猥琐:“削了籍…… 那不就成了没人管的贱奴,得自个儿找男人嫁了?嘿嘿嘿,这跟官府发下来的贱奴有啥两样?我说哥几个,这可是天大的便宜!”
刀疤脸环视一圈,目光扫过周围穷汉们瞬间发亮的眼睛,故意拖长了调子煽风点火:“可不是嘛!想想看,那可是以前官老爷们才能…… 嗯哼的女人!那皮肉,那滋味,那见识…… 现在嘛,嘿嘿,哪个有胆子的,去衙门后门堵着,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就能白捡回家!暖被窝、生孩子、伺候你吃喝,美不死你!”
横肉壮汉狞笑着接话,唾沫星子溅在桌上:“怕个球!她这种身份,还敢挑三拣四?给她口饭吃就是天大的恩德了!娶回家就是你砧板上的肉,想圆房就圆房,想打骂就打骂!她还敢吭声?吭声就往死里打!反正没娘家撑腰,官府才懒得多管贱籍的破事!”
这些恶毒的话像毒液,悄无声息地渗进那些被生活压榨得麻木又憋满戾气的灵魂里,瞬间点燃了他们心底扭曲的贪婪和欲望。昏暗的酒馆里,空气仿佛都变得黏腻而危险,每道投向门外的目光,都藏着不怀好意的盘算。
王若愚最先觉出不对的,是那些粘腻的视线。
往日巡街,百姓眼里或是敬畏,或是惧怕,或是熟稔。如今却变了味。
男人们的目光像脏手,在她身上剐蹭,掂量着胸脯腰肢屁股,混着贪婪、鄙夷和“老子也能尝尝”的亢奋。妇人们则像避瘟神,眼神里藏着恐惧和忌讳。
一个醉汉歪扭撞来,被她闪开,也不恼,喷着酒气嘿嘿笑:“哟……王、王娘子?几时从良?哥哥我攒了半吊钱……够不够赎你?跟俺回家过日子呗?”同伴爆发出下流哄笑。
王若愚眼神一冷,手按上刀柄。杀气激得醉汉们一哆嗦,讪讪退开,嘴里却不干不净:“神气什么……破烂货……”
这,只是开始。
下班回家,或者清早出门,她开始发现自家巷口、衙门后门,总有一些陌生的、穿着破烂的男人在转悠。
他们有的神情猥琐,眼神躲闪却又不怀好意地偷瞄她。有的则一脸憨傻,带着一种朴素的、来看稀奇货色的表情。
终于,一个四十多岁、满脸褶子、浑身散发着劣质烟叶味的老光棍,搓着一双黑乎乎的手,鼓足勇气凑了上来,咧开一嘴黄板牙,带着浓重的口音,笨拙又直接地问:
“你……你就是王、王姑娘吧?俺……俺听说你要找婆家了?你看俺中不?俺是东城外种地的,家里有、有三间茅草屋,还有两亩薄田……虽然穷,但饿、饿不死你!你跟了俺,给俺生个儿子就成!
”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又有一个瘦小的男人挤过来,急吼吼地说:“选我选我!我虽然没地,但我有力气!在码头扛包!一天能挣二十文!跟了我,保证不让你饿着!”
另一个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大块头,流着口水嘿嘿笑:“娘……娘子……好看……跟我回家……生娃娃……”
他们不是在求爱,甚至不是在商量。那语气,那神态,仿佛是在瓜分一件即将到期的、免费处理的货物。一种巨大的、被物化和羞辱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王若愚。
事情迅速失控。
最荒诞恐怖的场面,在三日后达到顶峰。
那天王若愚刚到衙门口,就被黑压压的人群堵了个正着。
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光棍、老鳏夫、地痞无赖排着歪歪扭扭的队,手里拎着破陶罐、烂草席、半袋红薯当 “彩礼”,见她出来就疯了似的往前涌。
“王娘子选我!我力气大,能干活!” 瘸腿的汉子举着锄头喊。
“俺娘说了,你能生养就行,别的不用管!” 豁牙汉挤在最前面,眼神黏在她身上。
“跟我过吧!保准不打你…… 嘿嘿,只要你听话。” 满脸横肉的地痞搓着手笑,语气里的威胁毫不掩饰。
他们哪是求亲,分明是在瓜分一件标好价的战利品。王若愚拔出佩刀,刀光吓得前排人后退半步,可后面的人又涌了上来,嘴里嚷嚷着 “官妓还敢摆谱”“给脸不要脸”。她能一拳打翻一个无赖,却挡不住源源不断围上来的人;能呵斥走一群闲汉,却抹不去那些刻在眼神里的羞辱。
王若愚站在衙门的台阶上,看着底下这群形形色色、被谣言蛊惑和内心欲望驱动的男人。她的拳头在袖中攥紧,指节发白,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心底窜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这比任何淬毒的匕首、任何阴险的陷阱都让她感到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这种攻击,的目的就是要将她从“人”的范畴里剔除出去,变成一件可以随意议论、估价、争抢的“东西”,让她时刻浸泡在这种被羞辱的粘稠恶意里,直到精神彻底崩溃。
她可以一拳打翻一个,但她打不完这源源不断、被贪婪驱动的人潮,也打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视线。
幕后黑手,这次用的是一把淬了“世情之毒”的软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