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8、鞭子沾碘伏,边打边消毒 ...
-
王若愚刚转出回廊拐角,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带着习武人特有的沉劲。
她下意识往腰间摸刀柄,指腹刚触到冰凉的鞘身,抬眼便撞进魏子羡焦灼的眸子里。
“是你?” 她松了劲,任由那力道将自己往前带,脚步踉跄着穿过月洞门,“刚从天上人间出来就遇‘劫道’,魏小王爷改行做山匪了?”
魏子羡没接她的调侃,只大步流星穿过抄手游廊,将人拽进僻静的后院。院角的石榴树落了满地残红,风卷着花瓣擦过青砖,带起细碎的声响。
“溪风,关门。” 他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
木门 “吱呀” 合上的瞬间,魏子羡猛地转身,青布锦袍扫过阶边青苔:“不是告诫过你远离魏凌漫吗?怎么还把他招到天上人间去了?”
王若愚被他晃得后退半步,盯着他眉宇间那抹若隐若现的龙气 —— 比上次见时淡了几分,却凝而不散,像蒙着层薄霜的炭火。她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戳了戳魏子羡的额头:“哟,这龙气都快凝成实体了,魏小王爷这是离储君之位又近了?难怪急着管起皇叔的闲事。”
“别贫!” 魏子羡拍开她的手,手背青筋跳了跳,“我刚从南边出差回来,蓝正熙就跟我说,定安王昨夜在天上人间听你唱曲,还是首甜腻情歌!你知不知道这传出去有多危险?”
王若愚吃痛抽气,突然福至心灵:“咋的?你这小皇叔难道是个断袖?见不得男女情爱?”
“他不是断袖。” 魏子羡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松开手揉了揉眉心。
“听曲而已。” 王若愚从袖袋摸出半包梅子干,往石桌上一倒,拈起一颗抛进嘴里,“他府里美姬如云,说不定是听腻了莺声燕语,想换个‘男装大佬’版的清粥小菜换换口味。”
魏子羡气笑了,在石凳上坐下,指尖叩着桌面:“清粥小菜?那是魏凌漫!是那个把进献美人的官员满门抄斩的人间阎王!你给他唱‘爱情有点甜’,就不怕他把你舌头割了下酒?”
“割舌头多疼。” 王若愚挑眉,把梅子干往他面前推了推,“再说他昨晚听得挺入神,还赏了蜜饯呢,比你这小气王爷大方多了。”
魏子羡没接梅子干,脸色沉了沉:“你还不明白?他那样的人,对谁上心都不是好事。你可知他为何突然收了那么多美人?”
王若愚咬着梅子核摇头:“难道不是皇室通病,好色呗。”
“是,也不是。” 魏子羡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捡起颗石子在掌心摩挲,“这里面藏着段皇家丑闻,你听完可得烂在肚子里。”
王若愚立刻戏精附体,捏着嗓子学起话本里的苦情女主:“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 然后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眼见魏子羡脸色越来越黑,她立马见好就收,“咳,听了要杀头不?”
“此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魏子羡目光沉凝,“踏出这道门......”
“那狗都不——”王若愚紧急刹车,眼睛亮得惊人,“我听!狗不听我听!快说!”
“放心,我嘴严。” 王若愚往石凳上挪了挪,凑近了些,“比你父皇藏兵权的暗格还严。”
魏子羡深吸一口气:“先前同你说过的,关于魏凌漫的身世,还记得吗?”
“爹不疼娘不爱,七岁献母证求活路——”王若愚掰着手指数完,啧啧摇头,“惨得能写八十回苦情戏本子。怎么?还有续集?”
魏子羡瞪了她一眼,才缓缓开口:“他七岁那年,府里有个玩伴,是太爷爷收养的义女,按辈分是我的皇姑祖母。”
王若愚默默腹诽:好家伙,搁这儿叠 buff 呢?年纪差辈分乱,标准虐恋配置啊。
“那时她九岁。宫里几个皇子都爱缠着皇姑祖母玩,那姑娘性子善,总爱穿粉裙,捧着栀子花跟在我们身后跑,我们唯独不爱带魏凌漫。”
魏子羡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那小子天生一股阴郁气,看人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谁见了都发怵。只有皇姑祖母…… 总护着他。”
王若愚嘴里的梅子核 “咔嗒” 咬碎了:“这不就是宫廷霸凌里的唯一光?老套路了。” 她默默给童年魏凌漫贴标签:宫廷霸凌受害者。
“后来北狄来求亲,指名要皇室最美的公主。” 魏子羡冷笑,“美其名曰和亲,实则是羞辱。满宫适龄女子里,唯独皇姑祖母眉眼最盛…… 去岁先帝赏她的东珠,比给我母后的还大一圈。”
王若愚突然打断:“等会儿!你皇姑祖母…… 是不是特别喜欢桃花??”
魏子羡骤然抬眼:“你怎么知道?”
王若愚脑海里闪过那座被她称为世外桃源的山,满山灼灼的桃林,喉头莫名发紧:“猜的。你继续。”
“皇姑祖母远嫁后,魏凌漫就疯了。”
魏子羡语气沉下去,“那天他把自己关在演武场,剑都劈断了三把。后来整日泡在演武场,生生把自己练成一柄凶器。十四岁那年北狄犯边,他主动请缨 —— 谁都当他去送死,结果三个月踏破北狄王庭。”
“怪就怪在,明明胜券在握,他却签了和解书。” 魏子羡眼底泛起讥诮,“父皇当时已继位,气得在御书房摔了鎏金砚台 —— 直到暗卫呈上密报,说他在北狄王后宫苑里…… 见到了已为人母的皇姑祖母。”
晚风突然静了下来,连蝉鸣都倏然断绝。
“父皇召他入宫,骂他‘为个女人葬送将士血骨’。” 魏子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却跪在丹陛下一字一句道:‘北狄国库已空,百姓易子而食。再打下去,不过是让更多人的皇姑祖母变成孤儿寡母。’”
王若愚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天之后,父皇再没提过这事。皇家颜面比什么都重要,但凡议论此事者 ——” 魏子羡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倒是魏凌漫,从此得了个‘人间阎王’的诨名。”
“皇家伦理剧诚不欺我。” 王若愚咋舌,“所以你父皇把这事压下去,他就开始疯狂收美人报复社会?”
“不止。” 魏子羡苦笑,“他手里有八十万兵权,父皇想收都收不回。
这几年朝堂上明争暗斗,每天弹劾他的折子能堆半人高,可谁都不敢动他 —— 他要是反了,这天下就得乱。”
“他现在手握八十万大军,父皇早悔青了肠子。” 魏子羡苦笑,“这些年拼命栽培其他皇叔,可惜…… 雏鹰已长成恶虎,谁也制不住他了。”
王若愚突然笑出声:“合着他拼死拼活打下的太平,倒养肥了你们这群忌惮他的蛀虫?”
“你!” 魏子羡勃然变色,却又生生压住怒火,“这种话……”
“知道知道,杀头嘛。” 王若愚摆摆手,心里却翻江倒海。她想起昨夜包厢里,魏凌漫听着《有点甜》时晦暗不明的眼神,忽然品出几分血腥味来。
魏子羡说这几年魏凌漫没少在暗地里动些手脚,双方你来我往几番角力拉扯,终究都没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不了了之。
明面上,他与当今皇上依旧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模样,礼数周全,挑不出半分错处。尤其自当年北狄一战后,魏凌漫在朝堂上更是越发 “省心”—— 早朝要么干脆称病缺席,偶尔来了,也不过是在殿角寻个位置枯坐,全程闭目养神般 “摸鱼”,对朝政议论充耳不闻,活脱脱一副置身事外的闲散王爷模样。
现在朝堂上,有支持当今皇帝的,就肯定有暗地里支持魏凌漫的,还有…… 王若愚毫不怀疑,有人正积攒实力准备推翻这两家,自己开创新局。
表面上人人笑语晏晏,一派河清海晏的太平景象,可暗地里早有暗流汹涌 —— 谁在借着修葺栈道的幌子偷偷开凿暗道,谁又在看似无害的举动下藏着颠覆乾坤的筹谋,谁也说不清。
可话又说回来,这些跟她王若愚有什么相干?从前每月领三两碎银要精打细算,如今挣七两月钱能添两碟梅子干,日子无非是从紧巴巴变成松快些,朝堂上的风谲云诡,哪有手里的银锭子实在?
王若愚忽然想起魏凌漫初来天上人间那日,她还跟周小艺念叨过传闻里他有位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两人当时竟还合计着要用 “扎心战术”,特意给他唱了首《后来》。
记得那时魏凌漫的反应,是把她叫进包间,只淡淡丢下一句:“本王怀疑你在映射本王,可惜没证据。”
更要命的是,她先前还唱过那样的歌词 ——“我祝你桃花满枝却无人予你幸福 / 心尖上想娶的人偏不把你当归宿 / 我祝你满腔付出都被人无情辜负 / 这样你才懂我曾为你受的苦楚 / 我祝你一生孤苦无人在乎无人诉 / 流尽所有眼泪也换不来半分救赎”。
如今想来,每一句都像往老虎嘴边递刀子,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王若愚想起魏子羡之前说的:魏凌漫出生时伴着天象异变,美得雌雄难辨,这本该是皇室的喜事,国师却断言异象预示灾难,说他是天煞孤星,注定不能养在宫中。他从小被送往宫外,虽在物质上被先帝极大满足,孤独与冷漠却如影随形。
先帝弥留之际,魏凌漫几乎被立为储君,然而朝中大臣极力反对,认为他年幼暴戾,不适合继承大统。最终,魏子羡的父亲 —— 当时的太子在了你驾崩之际夺取了帝位。
而魏凌漫那位曾惊艳先帝的舞姬母妃,最终因谗言和宫廷争斗被逼死。
令人震惊的是,母妃死后,魏凌漫竟亲自献上她的罪证,让天下人看清所谓 “真面目”。这种 “大义之举” 让当时的新帝一时心软,加之怜他幼弟丧母,便留了他性命,接入宫中亲自教养。
当初听着那些过往,只当是段无关痛痒的旧闻轶事,左耳进右耳出。可如今与魏凌漫相处日久,再回想从前的所作所为 —— 王若愚暗自咋舌,自己先前那番操作哪里是伤口撒盐,简直是往人溃烂的伤口上抹了碘伏再挥鞭抽打,边疼得人抽搐边硬说 “这是消毒”。
她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简直在阴阳两界边缘反复横跳,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试探。能这样毫发无损地走出天上人间,怕是祖宗坟头都烧起了冲天的青烟,才护着她捡回这条小命。
王若愚此刻竟生出几分 “三观跟着五官跑” 的荒唐念头:你看魏凌漫这般样貌俊朗,能力卓绝,再配上这美强惨的身世,即便真要逆势而起,似乎…… 那咋地!!!
当然,开玩笑的,别当真。
“总之离他远点。” 魏子羡疲惫地揉着额角,“他看你那眼神…… 不对劲得很。”
“知道啦,魏小太子。” 王若愚起身拍了拍裙摆,往门口走,“再不走天上人间的生意都要被你搅黄了,我还等着赚银子买梅子干呢。”
她故作轻松地往门口溜达:“放心吧,下次他再来,我给他唱《大悲咒》超度亡魂总行了吧?”
拉开门的瞬间,她听见魏子羡极轻地说:
“他不是恨你。”
“他是恨所有…… 像她一样活着的人。”
王若愚脚步一顿,夕阳恰好掠过檐角,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横亘在青石板上,像一道刚刚结痂的伤疤。
他恨自己吗?王若愚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