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孤城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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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北关道。
自那日离开郢城，小尤和青城按照新的任务指示一路北上，而无念则被孟婆婆派往东南临海一带，暂时同两人分道扬镳。
按理说，当朝地域辽阔，渡魂者也应该有自己相应的管辖范围。小尤此前一年时间，基本是在江南路和荆湖路行走。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此地渡魂者刚好任务期满，转世投胎去了，那么其他渡魂者便有地域轮转的机会。
小尤和青城此行目的是熙州北关城。那里地处偏远，人烟稀少，油水自然也少，没多少渡魂者愿往。小尤对此却浑不在意，两人先走水路，再改陆路，一路上无论是雨打扁舟，还是马踏黄沙，于她而言都自有一番滋味。
毕竟“鬼”生短暂，不过一句“乐在朝夕，不问归处”罢了。
不日便要到达北关城。一路奔波，小尤已有疲态，日过正午，更觉口舌生烟，便和青城商议找地方歇脚。
恰好前方黄沙路旁，远远地像是支了一个简陋的茶棚，走得近了，果然见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伯正扇着蒲扇煮茶。两人落下马来，老人忙招呼入座，不多时就端上两碗生津止渴的茅根茶。
小尤一边喝着同白水差不多的茶，一边问道：“老人家，这荒郊野地的，您怎么在这儿做生意呢？”
老伯呵呵笑道：“小老儿不为挣钱，只因我那小儿子运货出入城总要过这北关道，我就支个摊儿照应照应，也为路人行个方便嘛。”
小尤笑道：“原来如此。”
似乎是许久没见着生人，他又朴实地絮叨起来：“两位小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咱们这儿山高皇帝远，从前打仗的时候确实不好过。直到三年前北关城大捷，一口气将夏军赶回皋兰山以北，我们小老百姓的日子才终于安稳起来。嘿嘿，您别看这山道荒凉——往前走到北关城，依傍着玉川，那城郊也见绿呢。”
小尤点点头，一边许久未出声的青城突然问道：“老人家，这玉川的名字是由何而来？”
老伯又嘿嘿一声，端起了一点百晓生的架势：“这玉川啊，从前叫洮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起一个故事，说这儿古时候没有水，天上的神仙路过时见此地荒凉，便抛下一条玉带，落地为河，北关才得以建城。嘿嘿，都是些传说，乡亲们图个祥瑞，玉川的名字这才叫开了。”
小尤听得兴味盎然，默默在“胡编乱扯”故事库里加了这么一桩奇闻，同时心中奇道：“总算听到这闷葫芦开口讲话了。”
被叫做闷葫芦的青城，一路上话都不多，明明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没有点少年人的蓬勃意气。郢城初识，小尤在接连抛出“年方几何？”“入籍几许？”“以何入籍？”三个问题后，只得到了字少得可怜的回答——“年方十六”“入籍未几”“以道入籍”。此后也无一例外是小尤说的多而对方接得少。
好在小尤也未放在心上。青城大概是本性如此，就像此前帮小尤上药时那般，不论玩笑还是沉默，都无意得理所当然。
不过听到“以道入籍”，小尤还是吃了一惊。所谓“入籍”自然指的是入“渡魂者籍”，“以何入籍”问的是以何种方式入选渡魂者。其中，像小尤这类“以灵入籍”的情况居多，即死后过路阴间时因灵子质密，灵力强盛而被留下。
第二种则是“以德入籍”。此类人生前必是一位大善人，“与人为善，功德圆满”，死后也可选择以渡魂者的身份加倍积累功德，报偿来世。
最后一种便是“以道入籍”了。若亡魂生前天赋异禀，修习仙道，即便未能飞升，寿命也必然比一般人要长。等他们寿终正寝时，便成了冥府趋之若鹜的渡魂者人选——毕竟好的出身在哪里都吃香。小尤还听说，有时为了留住一位修道之人，阎罗王都会亲自出面游说。
青城不过十六，即便修道，应该也未及有多高的修为才对。一句“以道入籍”，真真是举重若轻。不过小尤此前见过他的身手，确实有名家风范。
可转念一想，青城若果真天赋超然，却不知为何在十六岁时突然陨殁，也实在可惜。
小尤这边想得入神，那边老伯又搭过话来：“两位小公子今日恐怕赶不及进城了，若是要找地方歇脚，听小老儿一句，可千万不能去东面那片荒林。”
小尤回过神来，问道：“这是为何？”
“那片荒林里头，有个破落房子，原本是猎户临时歇脚搭的，最近却开始闹鬼咯！”
小尤一下来了精神，与青城对视一眼。“闹鬼？什么样的鬼？”
许是没见过听到有鬼还这么兴奋的，老伯愣了一会，努力酝酿起一点恐怖气氛：“咳咳，这个，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像是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这个……青面獠牙，七窍流血，在那房子周围飘来荡去的。哎呀太吓人了，好多猎户都看见过，你们千万留意就对了！”
青城问：“这女鬼可有伤人？”
老伯迟疑答道：“这……倒是没有听说。不过就算害过人，咱们也不知道呀。这一带有不少过路的生面孔，万一这女鬼专挑你们外地人下手呢？哎呀呸呸呸，我看你们和我小儿子差不多大，这才多嘴了，两位别见怪，别见怪。”
小尤一副受教感动的模样：“既如此，我们不去便是了。多谢老伯，我们接着赶路了。”说着搁了几个铜板在桌上，在老伯嘿嘿嘿的送客声中牵马告辞。
小尤和青城上了马，走出一段后毅然往东奔去。既然听说有鬼魂在附近，而且还是个已经失了智的，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行至傍晚，果然见到一处荒林。附近并没有河水支流，这片林子大概是依靠地下深水才勉强长起来，树木既不枝繁也不叶茂，叶子都是没长完全就落了满地的枯黄色。未至深处，老伯口中的“破落房子”就大剌剌展现在两人眼前。
二人在附近查看了一番，并没什么异常，见天色渐晚，便决定在此休息，守株待兔。小尤去附近拾了些木柴，见青城还未回来，于是掐了个诀点上火，用破屋里前人留下的锅具慢悠悠煮起水来。
黄沙戈壁上，夏夜多寒风。这破屋不愧一个“破”字，茅草屋顶、土坯四壁，加上一扇没了半边的木门，真是没有哪面不漏风的。虽说渡魂者体质异于常人，轻易不病不伤，但同时五感也更为灵敏，小尤抖抖一路上吃满尘土的外袍，把火又添大了些。
青城此时恰巧回来，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小尤一看，笑了：“这种林子里，你居然能猎到野兔，我这可真成守株待兔了，”说着往怀里一掏，“我也有好东西。”原来是刚才拾柴时在附近采的红果。
“这红果性甘而味酸，直接吃不大好，却最能去肉腥，和兔肉一起烹过，汤都是鲜的。”见青城仿佛怔愣了一瞬，又道：“放心，我从前经常这么吃的。”
青城倒是没事儿人似的，也没问是“哪个从前”，转身很快把兔子处理好了，三两下下了锅。
小尤问道：“这女鬼的事情，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青城点点头：“见过她的人似乎太多了些。”
一般来说，亡魂对于生人都是不可见的。除非体质孱弱，或是大病未愈的人，才容易招惹邪祟，也会见到所谓的“鬼”。然而这荒郊野岭，路过的恐怕多是猎户或商户，并不符合这两个条件，更不可能前后有多人目击。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亡魂怨念极强，已化厉鬼，倒是有可能吸食活人精气以求存续。若是如此，厉鬼害命可从来不会挑人下手。
小尤道：“民间闹鬼之事大多是以讹传讹，或许是这林子过于凄惨阴森，错看误传了也说不定。”
青城不答。小尤偷眼看他，少年清隽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柔和了些。一身黑色长衫，被土染得近灰了，也浑不在意似的。小尤想起之前在茶摊的一番感想，本不欲打听他人私事，反应过来时却已经问出了口：“你是怎么……怎么，呃，这么喜穿黑色？”
天知道她是怎么把这句话硬生生掰回来的！
小尤知道，问了也无用，青城必是都忘了的，又何必让他徒增烦恼。
青城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回小尤身上：“那你呢，为什么喜穿男装？”
“……”
“……”
这事本来没有什么，怎么他一问出来，倒像是自己有什么怪癖似的。可是，为什么对方看起来问得很真诚的样子？
小尤认输：“也许是觉得方便？说不清楚，哈哈哈哈……咳咳咳。”尬笑到一半，却突然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呛咳起来。
青城是背对着大门坐在风口的。就在刚才那一瞬，小尤分明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身后那扇残破的木门边上一闪而过——那是一个红色的影子！
青城显然也感到了异样，立时佩剑起身，瞬息间已到门边。小尤不禁联想起茶摊老伯对那名红衣女鬼的描述，心道还好已有了心理准备。
此前对李氏施展的聚灵术，除了凝魂外，也有招魂作用。小尤站到青城身旁，将灵力汇聚至天目穴，再缓缓向两侧推开。待聚灵珠一成形，小尤化掌为刃，猛地将它击散开去。
漫天的冰蓝色飞舞，不消片刻便在门前一棵歪脖树后定住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来——”小尤出声召唤。青城则向前迈了一步，半挡在她身前。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孤城影·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