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孤城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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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红衣身影慢慢从树后踱出，两人这才看清对方的“鬼样”。她面容惨白清秀，双眼却无神；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赤色布衣，长裤都拖到了地上，衣衫破烂，血迹难掩。那女鬼看着两人，突然歪了歪头——竟是一副很疑惑的样子。
“……”
说好的青面獠牙，七窍流血呢？？
传言果然是不可信的。小尤不无可惜地想。
“为何在此处游荡？可还记得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还是青城比较淡定，替小尤问出口。
“……”那女鬼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不想回答，又或是不知怎么回答，总之盯着两人的眼神更加疑惑了。
看这女鬼的样子，大概是没做过恶的。事已至此，两人一鬼回到破屋内，从长计议起来。
“应该是有什么执念未解，她才在此间徘徊，而且离世地点应该不远——没听说附近有盗匪滋事，难道是从北关城飘过来的？”小尤边喝着兔汤边道，“可还是很奇怪。”
一怪在于，既然怨念不强，也未厉鬼化，何以频频有人见到她？二怪则是，这女鬼看起来神志都不太清楚的样子，又何来执念将她困在现世？居然至今未消散。
“她身上的衣服，像是戎服。”青城道。
听青城这样说，小尤才注意到，女鬼身上的粗布衣服，窄袖长裤，除了没有佩甲以外，倒确实像士兵的戎装。
“那老伯说过，三年前北关城大捷后，日子还算太平，近来应该没有战事。况且城中的守备军也不可能混入女人。她这一身伤痕，是三年前战时留下的？”小尤说完，自己也糊涂了。
正愁眉不展，本来在一旁盯着兔汤发呆的女鬼却突然说话了。
“景……川……”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意外地好听。
“什么？景川是什么，你的名字吗？”
女鬼点点头。
这下好了，有了名字，一切便都有迹可循。
“那好，景川，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你从哪里来？”小尤再接再厉问道。
谁知景川摇摇头，又不说话了。
“明日进城再查。”青城道。
小尤点头表示同意。原本这次任务的事主也在北关城，也只能等到进了城再打听了。
夜色渐浓，林中也起了雾。月色透不进这一方天地，从上方往下看，这破屋倒像个落拓灯笼，只有冉冉一簇篝火，静静等候月落日升。
小尤在茅草堆上和衣睡去。青城往火堆里添了些柴，复又坐下，认真擦拭起“无锋”剑来。不知这林中有无野兽，两人已约好轮流守夜。
半梦半醒间，似乎过了很久。小尤朦胧间却听到了一个女声，好像在喊着什么。
——景川！快点！
——景川！景川！你快看！
声音越来越大，小尤发觉四肢五感都逐渐落到了实处，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景川！
小尤猛地睁开眼，却发现喊出声音的正是“自己”。她奔跑在一片城墙之上，左右两边的女墙正快速向后退去。天空飘着雪，风鼓起身上的大氅猎猎作响。
小尤一边跑一边回头，似乎在催促着什么人。
一口气奔出好远，直到登上角楼。小尤趴在女墙上，往下探出身子，十余丈高的城墙前，一条河流奔腾而过，不断向远处延伸消失。河面上结了浅浅一层冰，寒冬腊月，有些人家便在河边凿冰捕鱼。
小尤抬起头，雪仿佛下得更大了，她愈加开怀起来。大雪覆盖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嶂，皑皑连绵，像是在天边展开了一幅壮阔的边塞御雪图。
“景川你看，这才不愧你的名字——山川盛景，便全在我熙州北关了！”小尤听到“自己”笑着说。
身后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踩在积雪地里，吱吱作响。小尤想转身去迎，却在回头的一瞬间，突然被一股力量猛地剥离出眼前的画面，剥离出冰天雪地的城墙角楼。
四周重新陷入了黑暗。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尤感到自己又轻飘飘地荡起来，一时间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困惑。
她挣扎着回想刚才的一幕，自己似乎是在谁的回忆里。那人是谁？她口中喊的“景川”难道就是破屋里那个女鬼？
就这样游荡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处浅淡的光亮，像是烛火荧荧。小尤奋力“飘”过去，甫一靠近，熟悉的坠地感再次回到周身。
那光亮果然是一架火烛，正燃在左侧上方。小尤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空间，四周狭窄，目之所及皆为一尺高的木板，隐隐透出一股柏木香来。
——她、她难道是躺在一副棺材里？！
棺外模糊不清地传来一个女人低声讲话的声音。不过须臾，脚尖方向传来“隆隆”闷响，竟是有人要盖棺。
小尤奋力挣扎，四肢却仿佛被钉住一般。这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灵魂几乎脱出，躯壳却沉似千斤。
挣着挣着，魂体竟真的脱离出来。小尤看着自己再次“飘”起来，忍不住向下望去，看向躺在棺材中的、“自己”的遗体——
这女子面容惨白清秀，十分熟悉，眼角仿佛仍有泪痕，不是景川又是谁？而她的身上，竟赫然穿着一件鲜红的嫁衣！
这时，棺盖终于严丝合缝地合拢，从此隔绝天日，不辨晨昏。
一股阴冷的窒息感袭来——小尤猛地惊醒，眼前一片白茫茫。她兀自头痛欲裂，身上又出了凉飕飕的一层冷汗。等到目能视物，小尤发现自己仍身在破屋，身上还盖着青城墨色的外袍。那火堆将熄未熄，竟已是大半夜过去。
女鬼景川在火堆旁没了意识。小尤环顾四周，来不及梳理梦中所见，却发现了更让她担忧的一件事——青城不见了。
月落乌啼的时辰，荒林中霜色更重。小尤从火堆里捡出一根粗木，念诀让火焰烧得更旺些。若非不得已，她并不想让景川一个人留在这里。青城的身手小尤见识过，若有人能在不惊醒小尤的情况下将青城带走，此人实力必定非同小可。
也可能青城只是暂离片刻，或许应该等到天明后，若他仍未归再做计较。可小尤做了个怪梦，不免有些草木皆兵，只觉得这林子处处透着诡异，怎么想都认为有必要出去探查一番。
既下了决心，小尤便出了破屋，在门口简单设了个禁制，举着火把向荒林深处走去。
夜色稀薄，雾气却重。小尤凭借来时的记忆，一边在四周探查，一边释出些灵子努力搜寻青城的痕迹。还未走出多远，小尤却灵敏地直觉出身后的一丝不对劲来。
不是杀气，却透着鬼祟，忽远忽近地像在试探。
敌暗我明，小尤一边装着毫无觉察的样子信步前行，一边挑中了前方一处林间空地。下一刻，她猛地将火把向远处一丢，然后在天色未明的大雾掩护下，飞身上了旁边的一棵树。
一套招数下来，声东击西，悄然无声，却反客为主，让小尤得以在高处观察起下方的动静。
小尤原本想的是，那个可疑的“东西”发现火把有诈后，会返回此处，是人是鬼也就看得分明。可几乎是小尤丢出火把上了树的一瞬间，那种诡异的被人监视的感觉蓦地消失了。
就在小尤以为对方也隐藏起行迹时，一道大咧咧的声音突然当空响起：
“良辰美景奈何天——”
“？！”这声音不远不近，不高不低，小尤甚至没法分辨是从哪里传来的，小臂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浓雾遮月、鬼影婆娑的荒林间，哪里来的什么“良辰美景”？
然而不等她多做思索或是反应，一张脸忽然凭空出现在小尤面前不过寸许的地方，嬉笑着接道：
“我与美人看对眼——”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尤不退反进，直接一掌向前推出。本以为不会打到，但起码能拉开些距离再做回击。谁知那一掌却落到了实处。小尤一击用了六成力，只听“哎哟——”一声，那“人”影笔直地落下树去，嘴里还不闲着：“美人打我！”
小尤简直莫名其妙，足尖一点下了树，正欲迎击，手腕却被一人握住了。
“小尤，是我。”
小尤立时停住。侧头看去，一袭墨色的身影几乎融进夜色里，只有一双清透的眼眸瞧住自己——是青城。
“阿琰，别闹了，”青城转头冲地上那位说道，然后又转向小尤：“没拦住，抱歉。”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小尤目瞪口呆，她顺着青城的话朝地上看去。
只见那人黑发金瞳，一身火红衣裳，落下树来也不见有伤，反而就势盘腿坐在地上。他唇边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眨眨眼拖长了声音道：“花间一壶酒，美人挽我手，”又道，“明月几时有，给我搂一搂？”
“……”
“……”
许是怕他继“看对眼”“挽我手”“搂一搂”之后再编出更进一步的危险“诗句”，青城直接过去捂住了他的嘴。
“他民间话本看多了……”青城无奈道。
小尤挑挑眉：“……我觉得他编得倒是比那些话本更有想象力。”
被唤做“阿琰”的青年哈哈一笑，总算站了起来，连声道：“知己知己，你这丫头果然如青城说的一般，有趣的紧。刚才一番反应，倒是临危不乱，老……我欣赏，哈哈哈哈。”
这一会儿“美人”，一会儿“丫头”的，小尤被她喊得错乱，转身向青城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孤城影·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