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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傲徕游·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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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帝君。小尤脑中刚生出这个念头,人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无极殿前的空地上。
回头一看,青城和阿琰并没有跟来。看来今天帝君想见的只有小尤一个人。
无极殿庄严肃穆的大门就在眼前,小尤心中忐忑,正犹豫要不要学阿琰的样子上前拜见,却感到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看去,原来是昨日的那位鹤仙。
小尤忙行礼道:“见过鹤仙。”
银发少女笑了笑,说道:“不必拘礼,帝君让我引你进去。”
小尤以为殿外施了法阵,乖巧地向后退了半步。谁知鹤仙伸出手,轻轻在门上叩了叩,然后一推门,直接领着小尤走了进去。
……这样会不会草率了点?
“帝君,小尤拜见。”鹤仙唤道。
昨日见帝君,是在后山的一念崖,阿琰也说帝君平日并不常来这无极殿,可见今日是有正事。小尤禁不住好奇,抬头想要四处打量一番——然而这一眼,却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明亮空旷的大殿内,毫无华丽繁杂的陈设。四周弧形的墙壁上摆满了成千上万的书册典籍、卷轴箱盒,一直向望不尽的穹顶方向延伸——这大殿内部的构造与其方正的外观不同,竟是另有乾坤。大殿的中央,悬着一座巨大的钟,仰而不见其顶,其质如金似玉,表面隐约有光华流转。
而在那座钟的下方,则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大小与钟同径。井与钟冥冥中仿佛相互呼应,有一股天然的苍茫雄浑之气。
小尤正望着这景象出神,东岳帝君——太吾已经悠悠然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他一身白衣,简单束发,不知刚从哪里寻来一卷书,往小尤面前一递,说道:“小尤来了。这是青城上回跟我要的书,你拿回去带给他吧。”
小尤回过神来,赶忙接过书卷,后知后觉地行礼道:“小尤拜见帝君。”
太吾点点头,指着殿内仅有的桌案,和地上几个蒲团,道了声:“坐吧。”
小尤依言过去坐了。鹤仙将桌上未尽的棋局撤下,又给两人看了茶,见小尤不时看向四周,便解释道:“帝君平日起居、处理公务都在一念崖,这无极殿放着没什么用,便都用来放东西了。说的好听呢,是‘藏书阁’,实际上跟库房差不多。”
一旁的太吾听了,只是笑言:“这里地方大,物尽其用而已。”
小尤偷眼看向帝君——“面若静水瞳似月”,说的大概就是这位东岳之主了。她不禁想起了青游,那女子磊落之中自有一份傲气,若说她有几分像太清仙君,那和帝君相比呢?
昨日桥上初见的印象太过深刻,帝君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让人无法忽视、不敢妄动。不过现在看来,帝君确实像阿琰所说,待下还算随和,甚至有些随意了。
她心里刚刚放松一些,便听得帝君说道:“青游执念化魔一事,你这两日已听说了罢。”
“是。”小尤恭敬答道。
“那么你大概很好奇,为何我会将她放任至今。”
小尤愣了愣,没想到帝君问得这么直接,半晌才回道:“确有疑问。只是……青游四处游荡,行动随机,也实在让人不明其意。”
太吾颔首:“心魔破除封印并非偶然,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始终在藏踪匿迹。其间偶有破绽,近日来却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他望着小尤,“或许,她是在找什么东西、什么人——而我在等。
“这便是我此次叫你来的原因。”
小尤听罢,心中骤然一紧——按照青游昨日所言,她的确是为小尤,或者说为忘忧而来。而帝君作为太清仙君的兄长,必然是知晓青游和忘忧前世的牵绊的。
果然,帝君接着说道:“青游已经告知你前世的身份了吧。”
小尤努力稳住心神:“是。听说,那心魔是在两年前逃脱的,我……忘忧当时还是一介凡人,帝君认为此事与她有关?”
太吾笑笑:“你倒不必如此紧张。”他站起身来,走到那座巨钟前,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小尤也站了起来,点点头:“谛观钟。阿琰殿下说这是上古神器,可观照世间万物,回响上达天听。”
“不错,就是谛观钟,”太吾应道,“钟鸣一声观人世,再而观冥界,三而观天庭,三界尽观无遗漏——当然,亦有所限。一为观者法力之限,二位仙阶权责之限,并非无所不能。”
即便如此,那也是世间罕有的神物了。
“谛观钟渊源深久,我继任东岳帝君后,又造了这口井。名字也是随便起的,叫做‘了照’。”
……这井看上去凝结的法力丝毫不弱于谛观钟,却原来是帝君亲手所造?
“‘谛观’观三界,‘了照’照三生,生前身后事,尽照无遗漏,”帝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小尤的思绪,“小尤,我想让你跳下井去,你可愿意?”
直到走出无极殿很久,小尤都没从“帝君要我跳井”这个巨大的冲击之下缓过神来。
其实帝君的意思十分清楚,心魔与忘忧之间有何关联,只要以了照井观尽小尤前世,那么她当初挣脱封印的缘由,还有如今现世的意图,或可从中得见一二。
冥府虽有记载凡人生死轮回的录簿,但能无视三界之别,映照一切神鬼仙佛踪迹的却只有“了照”井。只是此法无异于让小尤重历一遍生死,虽是不得已,帝君却耐心准许她思虑后再作答复。
小尤知道,若要彻底弄清事实,帝君的提议已是最快、最稳妥的方法。她处事向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她反倒定下心来。
鹤仙将小尤送至门口,见她神色还算泰然,欣慰道:“难怪阿琰和荧惑对你交口称赞,你确实有些特别之处。光胆识,已是我见过的渡魂者中少有的了。”
小尤有些受宠若惊:“殿下和婆婆谬赞,我这不过是‘无知者无畏’罢了。”
“你放心,此事仍在帝君的掌控之中,”鹤仙童颜稚语,神态语气却十分沉静,“昨日,你又见到青游了,是不是?”
见小尤一脸惊讶,她又解释道:“太清仙君主魂魄生死一道,太吾帝君则修宇宙玄元之观。无论是广袤世间,还是东岳一隅,乃至人体内合,皆为一宇宙——现下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异动,他如何会察觉不了呢?”
鹤仙托着下巴喃喃道:“从这个角度来说,谛观钟传到他手上,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番话说得小尤似懂非懂,只知道帝君应该是十分厉害。鹤仙如此说,大概是想安抚小尤不必过于忧心青游之事。
回到登仙阁时,青城正坐在书案前独自下棋,可小尤走得近了,却发现他手里拿着一颗黑子,始终没有落下。
小尤稍稍整理了下情绪,从后面拍了拍青城。
“发什么呆呢?”
青城这才回过神来,见是小尤,神情有些忐忑。
“帝君找你何事?”
小尤在他对面坐了,自觉地拿起一颗白子来:“唔……也没什么。就是为了青游的事。”她眼睛盯住棋盘,像是十分认真地在拆招。
昨日两人聊了许多青城的过往,却都避而不谈忘忧。如今到了不得不接受这身份的时候,小尤越是想轻描淡写,越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帝君要我回溯前世,以忘忧之身寻找青游执念化魔、挣脱封印的前因后果。”
青城手中的棋子重重地落在了棋盘上,却是下了一步死棋。半晌,他才问道:
“没有提早告知你忘忧的事,你可会怪我?”
小尤听了连忙摆手:“怎么会。‘不议生前事’是冥府的规矩,更何况,死后以渡魂者的身份重逢,若是我,肯定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听到“重逢”二字,少年似乎有所触动,半晌,他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你从九幽幻境中脱身后,我说过什么吗?”
小尤想了想:“你说‘我就是我’那句?”她很快补充道,“我知道。我们都已非生人,既成为渡魂者,必要了却前尘。此番只为平祸,我有分寸的。”
青城却抬起头,语气认真:“从你成为小尤那刻起,前世的一切便再与你无关。哪怕重新记起什么,也无须因过去发生的事而感到困扰——我是这个意思。”
小尤“嗯”了一声:“听帝君说,在了照井中,我并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前世,更无法改变过去。等此事了结,我大约会被再次洗去记忆,一切便会重回正轨。”
她忽然笑了笑:“此番回去,会不会遇见那时的你?”
“应该会。”
“那是有点可惜,无论好坏,你的事我总想多记着些——原本就剩下不到两年而已。”
青城像是想起什么,他垂下眼眸,弯了弯唇角说:“我记着的,倒都是好事。”
小尤看着少年的神情,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她在幻境中见到青城时,他看上去与现在是差不多的年纪。而当时的忘忧只有十三四岁,那么此后三四年的时间里,直到忘忧最终过世,魏家究竟发生了什么祸事,致使青游、青城双双殒命?
小尤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白子:“虽是一盘残局,我也总算赢了你一回。”她越是心事沉重,往往越会故作轻松。许是担心青城再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她岔开话题道:“哎——想不到我一个小小的渡魂者,也有作客东岳的一天,这‘劳役’也算值了。
“如今还牵扯出什么前世今生来,简直像那些话本中的故事——虽然年少早亡,却能得此三年机缘,老天着实待我不薄。”
这么一说,小尤的心情倒真的好了许多,那股无知者无畏的懵懂气概便蠢蠢欲动起来。
“青城,帮我回复帝君。明日我便去无极殿跳‘了照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