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渡》不枉长歌

33、傲徕游·三

　　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小尤感到一阵忽如其来的晕眩，额间似乎有什么在灼热地燃烧，将她的神志拖拽着卷入一片混沌中去。

　　当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幻境中的那片湖边。小尤下意识将周身上下查看一番——还好，仍是熟悉的那副身体，没有变成其他人的模样。

　　湖边站着一个女子，背影袅袅婷婷，绸缎似的长发无风自舞，勾勒出一副如烟似幻的美人图来。

　　小尤心中一紧，苦笑着想道：同样的招数用两次？看来下次无论如何要和青城同行才好。

　　“你错了，这回可不是我把你叫来的。”那女子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转过身来说道。她面容绝美，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亲切：“东岳有那位帝君的结界，九幽幻境可施展不出。”

　　“你是……青游？”小尤问道。

　　“正是。”女子回答。

　　哪怕是第二次见到，小尤还是觉得很不真实。这就是太清仙君一缕灵识所化，青城在凡间的亲姐姐，魏青游？

　　“你刚才说，此处不是九幽幻境。那又是哪里，我是如何进来的？”

　　“确切地说，是我‘进来’，而不是你。”青游轻笑，眉眼间就带了三分傲气，竟有些帝君的影子，“若我猜的没错，这里应该是你的识海。”

　　“我的……识海？”

　　“很奇妙吧？我也没想过会和一个凡人有如此羁绊。从我破出封印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你。”女子缓步走上前来，然后伸出手，轻轻拂过小尤的手臂。

　　“你看，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忘忧。”

　　小尤霎时如遭雷击。她来不及去想青游说的“凡人”是谁，也不清楚这跟她破除封印有何关系，她只是在被触碰的一瞬间，猛然想起了明州城的那个梦境。

　　在那个梦里，她盛装送嫁，却被告知“救不了她”。新娘子手执却扇礼，一步步走过自己身旁，然后用手，轻轻拂过她的小臂——就像刚才那样。

　　“你……究竟是谁？？”

　　“你其实是想问，自己究竟是谁吧？”青游眼底一片澄净，“其实你也多少猜到些，此前在幻境中，我已经提示过你了——那次，便是你和青城初次相见的情景。”

　　小尤将眉头皱得很紧，心底的一股迷惘和烦躁四处乱窜。

　　“不……你认错人了。”

　　青游静静望着小尤：“你八岁那年，是我将你带回魏府。你初时不爱说话，我便教你作画，结果没过几年你便青出于蓝；我又教你习武，告诉你巾帼也能不让须眉——那把‘同尘’，便是你十二岁时我送你的生辰贺礼。”

　　青游笑笑：“青城将‘同尘’交给做为渡魂者的你——就算我认错，他总不会认错的。”

　　小尤一直握着墨玉匕首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她确实做过许多猜测。只是青城说过，她就是她，小尤便不再让自己乱想。

　　从前，她只知自己是个渡魂者，并不因记忆缺失抱憾，也不为转世诸事烦忧。然而连小尤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才有了乞巧夜灯楼上的一番感想。

　　如今她才发现，自己是不愿因前世之由与他这样牵绊的。

　　她怕曾有遗憾。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小尤抬起头，望着青游道，“人死恩怨消，事到如今，你还找我做什么？还有，郢城、北关城两起咒祸，你又怎么解释？”

　　“咒祸？”青游挑挑眉，“不过是路过时举手之劳，他们遂了心愿，这于何有祸？”

　　她的语气淡淡的：“太清性情超脱，却也总拿‘天地之道、轮回有序’说事。殊不知，这‘天道’，才是最不讲道理的。”

　　小尤蹙眉：“你自行其是，又怎知自己就是对的？”

　　青游半晌没有开口，仿佛无意说服小尤。而小尤刚问出口，却有一句话突兀地钻入脑海，让她再次头疼起来。

　　——这世上本无对错，有的只是“愿为”和“敢为”罢了。

　　一时间，眼前的景色再次模糊起来，额间烫得厉害。小尤还想再多问些什么，却猛地一下跌出了识海。

　　登仙阁内四下寂静，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扉照在书案前，未来得及挪动分毫。小尤拿着青城的画像站在原地，仿佛只是晃了一下神、打了个盹儿的样子。

　　看来青游没有说谎，刚才的确不是在九幽幻境当中，因为无论何种幻术，都不可能改变时间的流逝。

　　小尤默默将画像放好，自己又坐了回去。她揉着酸涩发紧的眉头，脑海中越发混乱。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小尤身心俱疲，没过一会儿，便枕着手臂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间，小尤是在二楼的卧榻上醒来的。

　　这一觉睡得着实不好，小尤一整晚都在胡乱做梦，梦里总是回响起昨日青游说的那些话。

　　所以，当她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出现在青城面前时，对方明显默了一瞬。

　　“时辰还早，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青城道。

　　“今日不是要去向帝君请安么？”若非如此，她也确实想再睡会儿。渡魂者轻易不伤不病，但是会乏。

　　“……那是殿下随口说的，”青城如实回答，“帝君爱清静，从来没有请安的规矩。”

　　小尤一脸愕然——她总算知道孟婆“无事勿扰”的性子是随谁了。

　　她既然已经起身，此时躺回去恐怕也睡不着，想起昨日见屋后有些苏阑叶子长得极好，便打算摘些煮水喝。

　　还没等小尤付诸行动，青城已经采了些回来。洗净放入炭炉上的小瓮中，眼见着清水变成剔透的浅黄色，才盛出来递给小她。

　　“你怎么知道我想喝苏阑叶茶？”小尤笑着接过，“这种草山里才有，清心明目，果实嚼碎可结瘴毒，叶子煮水更可醒神，难得的是有股清香——我好久没喝到了。”

　　她说完这番话，突然愣了愣。实际上自从当了渡魂者，她便没摘过苏阑叶。以往说起这些，小尤还不觉得什么，只是现在知道了这认知和习惯皆来自前世的“她”，便觉得哪里怪怪的。

　　“怎么了？”青城见她脸色不对，问道。

　　小尤看看青城，笑着摇摇头。青城只当她倦意未消，也不再追问，只是又往她的杯中添了些茶水。

　　在登仙阁度过的第一个清晨，四下静谧祥和，茶香袅袅，多少驱散了些小尤心底的阴郁。

　　“对了青城，九幽幻境到底是什么？”

　　青城想了想，回道：“我曾听殿下提起，九幽幻境乃太清仙君所创，据说最初是为其修炼所用，”他略一停顿，“九幽幻境共有九重，入幻境者会被渐次幽闭五感、四觉，再以虚幻惑之，称为‘九幽’。简单来说，就是你的所见、所闻、所感甚至所想，都有可能是假的，是被操纵灵识的结果。”

　　“能操纵所知所想的幻术……九幽幻境这么厉害？”小尤不禁回想起那次经历，倒并没觉得如此神乎其神。

　　“你之前只陷在第三层，被封形、声、触三感而已。若是到了第七层再往上，被替换掉本觉和真觉，便是帝君也救不了你，”青城解释道，“而真正的第九重幻境，还没有人见识过。”

　　小尤虽知道太清仙君于魂魄一道造诣高深，这番话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听闻太清仙君是千年难遇的天纵之才，竟不是夸张。”她喃喃道。

　　“其实此术并非没有破解之法，”青城又说，“操纵九幽幻境所耗甚巨，对于帝君这样灵念极强或法力极高之人，破镜并非不能。只是所陷越深、时间越久，越可能对灵识产生难以修复的损伤，甚至动摇仙本——当然，操纵者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原来如此。”

　　“老夫不在，你们聊什么这么热闹？”不远处传来一句笑言，小尤望向一旁，见阿琰殿下正靠在一棵竹子上，抱着手臂看着两人。他如墨般的长发高高束起，衬得肤色更加苍白，赤红的衣衫透着一股狂狷之气，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却总是无波无澜的样子。

　　这两种迥异的风格在他身上达到了某种矛盾的平衡，不开口的时候，倒是十分地唬人。

　　见他走上前来，小尤和青城各自起身行礼。

　　小尤打诨道：“呵呵，也没什么……正聊到殿下您化身道士，在下界搜罗话本、搭讪良女的事迹。”

　　阿琰听了也不在意，笑道：“那时候没经验，模仿的痕迹太重，反倒落了下乘。”

　　——这么说，现在还是改良过的了。

　　青城看看阿琰身后，问道：“殿下那条小蛟龙呢，怎么今日没跟着？”

　　阿琰“哦”了一声：“你说庚羽么，大约是在灵渊待腻了，去找孟婆了罢，昨晚就没见着了。”

　　青城顿了顿：“殿下又拿渡劫的事情气她了？”

　　阿琰摆了摆手道：“她心大得很，老夫哪里气得着她。”

　　小尤没有插话。昨日青城讲到东岳的风物时，倒是提过“庚羽”。当年阿琰还在太清仙君门下修炼时，遇到了一只刚刚化身的蛟龙，便带回了桃花峪，养在与灵溪连通的灵渊当中。阿琰仿照传说中的应龙庚辰为她取名，望她有一日能渡过天劫化为应龙——只是庚羽天性不争，百余年间始终待在东岳，连桃花峪都不怎么出，阿琰为此也是颇费脑筋。

　　小尤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说是耳边也不大确切，因为这声音更像是凌空而过，未留余响。

　　“小尤，来无极殿见我罢。”那声音说。

　　她抬起头，发现青城和阿琰也同时看向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