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胭脂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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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小尤就睁开了眼。室内光线仍不充足，床榻上她的五官显得模糊而遥远，略微凌乱地铺散在枕上的青丝愈发显得墨黑如漆。
小尤起身，一边洗漱更衣，一边回想着昨日关于这次生意的种种线索。
昨天傍晚，她在外院的游廊转角，见到了冷二夫人。
彼时她只一个人，身边未带婢女，倒像是在等谁。几个小厮低着头匆匆经过她身边，谨慎中透着惶恐，眼角却有鄙夷神色。冷二夫人身着黛紫缕金对襟褙子，蜜合色撒花洋绉裙层层叠叠在脚边绽开，一阵微风拂过，带动她头上的翡翠鎏金步摇玎玲作响，煞是好听。
本是极美极高贵的一位夫人，此时孤身一人，背影倒平添了几分落寞。
小尤定定心神，走上前去。
“傍晚风凉，夫人不宜在园中久立。”
冷二夫人闻言回过头，见到来人却并不意外。
“多谢公子体怀。晨间的事，还是要多谢你。”
“小事一桩，夫人不必挂怀了。”
“对公子来说也许是小事，对我来说却不是，”冷二夫人转过头去，视线落在虚空里，“我已有孕在身。”
小尤愣了愣，冷二夫人的脸庞浸在夕阳的余辉中，弯曲的唇勾勒出迷人的弧度，整个人显得……异常温暖。
“……恭喜夫人。”
“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冷二夫人难以觉察地苦笑了一下。
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小尤却决定装傻到底，笑笑安慰道：“夫人吉人天相，这孩子今后的福气也长远着呢。”
冷二夫人却只是看着尤公子，自顾自说道：“其实我大概能猜出你是谁，来做什么，”她瞥一眼小尤平静的侧脸，“鬼魂之事，若非亲身经历，我至今不敢相信。老爷不许下人乱传谣言，此事出了冷宅鲜有人知，家里却早已人心惶惶了。”
小尤看着满园春色默默无言。
“呵呵……真是讽刺，”小尤听到那天傍晚冷二夫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到死都还想折磨我。”
镜子里的人已经梳洗完毕，一头青丝松松地绾了个飞云髻，浅色窄袖长衫外搭一件鹅黄色暗纹半臂，踢着水绿的长裙，衬得肤色更显净白；娥眉朱唇，左眼下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痣——真真一个女子模样。
时辰尚早，冷宅内外除了打扫的家丁，依然没有什么人。小尤避开他们，悄悄从后门离开。
转过小巷，眼前豁然开朗，仍是昨日的商街，说是商街，倒也没有这样的规划，只是本朝商业政令开放，沿街商铺林立，大多是前店后宅的构造，更是便捷热闹。小尤边走边逛，揣着两个素馅包子，吃得津津有味。
茶坊已经开门，掌柜拿出算盘，边查阅前天的账簿边催促着伙计烧水煮茶。门口还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也啃着包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小尤擦擦嘴，拐进昨日的胭脂斋。
大清早店里没什么人，老板见一位妙龄女子走进店内，立刻摆出招牌笑容迎客：“这位姑娘，挑点什么？小店的胭脂可都是上等货色。”
小尤余光扫到昨日冷二夫人挑中的那盒，于是拿在手中细细察看。
“姑娘好眼光！这款研制可是从大理国胭脂名家处购得，原料上乘，触感细腻，您看……”
“上妆后肤色莹亮细致，宛若新生，对吧？”小尤接口道。
“啊……是是是。不过姑娘如何得知？这胭脂可是小店独款，别处可买不来……”
“老板，你可听人提起过‘鲛珠妆’？”小尤打断他，“传说鲛人落泪成珠，颗颗晶莹润泽，龙女将鲛珠配以珊瑚石研磨成砂，兑入南海净水制成胭脂，用者肤色晶莹透亮，如同初生婴儿，时人谓之‘鲛珠妆’。”
“这……”
“可是传说终究只是传说罢了，”小尤轻轻叹了口气，将胭脂重新放上柜台，“老板可知，你家这胭脂又有何来历？”
店老板被这姑娘的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正琢磨着老刘和他提起的进货巧遇，却又听到这后一句转折，忙镇定心神等她讲下去。
“这胭脂名唤‘鬼新娘’，以出嫁后横死的女人尸骨为引，研磨千日红花瓣配上少许铅粉制成，在西南专为巫蛊之用，”小尤顿了顿，“当然，加了白骨和铅粉，嫣红中自然就透出光泽了。”
老板听完又惊又疑，只一个劲地摇头。
“不……不可能，我家货源一向出自正经商家，姑娘你莫要胡说……”
“难道你都不觉得奇怪么？这么好的货还能低价购入，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嘛。”
“你，你怎么知道……”老板终于知道来者不善，惊慌之下脚步也虚浮起来。
“我听说，边境一带正在严查巫蛊咒术之事，沿边府州军县、巡检司忙着搜户查封。对于巫蛊之人来说，倒卖巫具这种又能脱罪又能赚钱的法子，也不枉他们不远千里送过来了。”
“这巫具附有怨灵，阴邪之气极重，短时间接触或可致厄运随身，时间长了可要折损阳寿的……依我看，你购入这批货物的两个月里，已经有一家主顾受到牵累了吧？”小尤放慢语速，盯着店老板一字一句说：“恐怕还是血光之灾呢！”
店家终于“咚”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尤心满意足地走出胭脂斋，往回走经过来时的巷口，却瞧见刚才酒肆门口的小孩不知何时跑到这里玩耍，正挨着墙沿，低头摆弄着什么。
小尤笑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小孩抬头瞥了她一眼。
“怎么样了？”小尤问。
“打听过了，冷宅内确有传言，下人们都说是冷二夫人设计害死了大夫人，大夫人冤屈而死，阴魂不散，日夜找余氏索命。”小孩不紧不慢地回答，声音里透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来。
“嗯，难怪家仆们的态度会那样。”
小孩转向小尤：“你呢，又打听到什么消息？”
“哦，”小尤轻松一笑，“那个老板真不经吓，我随便胡诌几句他也当真。”小尤一副被自己才智折服的样子。
小孩翻一翻白眼，“所以呢？你打听到什么？”
“我一提出事的主顾，他立刻反应到是冷家。他说冷二夫人半个多月前曾到店里买过两盒胭脂，一盒要送给大夫人，当时他还称赞二夫人贤惠细心……”
“半个月前？正是李氏出事的时候。难道李氏之死真的和她有关系？”
“仅凭一盒胭脂说明不了什么，”小尤想了想说，“不过恐怕冷老爷也在怀疑二夫人，这也是让我暗中做事的原因之一。”
“若查明属实，确实有辱家门。”
“不过想想也奇怪，”小尤继续道，“冷二夫人似乎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李氏生前的贴身婢女说，大夫人年老色衰，膝下又无子嗣，这么多年，冷老爷对她只敬无爱，尤其在他娶了余氏之后，大夫人门前更是冷落许多……更何况……”小尤脑海里浮现出冷二夫人承认自己有孕时脸上的神情，微蹙眉头。
“你想怎么查？”男孩又问。
“这个嘛……眼下我倒确实有一个方向。”
“你是说……传言？”
“没错。传言不会空穴来风，但这次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小尤摇摇头，“不过，一切还要等我今晚见过冷夫人之后再说。哦，对了，”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什么，“无念，帮我留意一个人。”
被叫做“无念”的男孩皱起眉头，脸上分明写着“事忙勿扰”几个大字。
“唉，我怎么说也是冷家的客人，问得太多反倒叫人生疑。我明你暗，事情好办嘛……更何况你明明很闲，”小尤满不在意，“作为鬼童子接收情愿单，联系孟婆婆，协助渡魂者完成任务，说到底你只负责我一个嘛。”
“现在可不是了，”小蛮说着拍拍衣服站起来，“正要告诉你，过几天会来一个新的渡魂者，正好你们彼此助力，我也乐得清闲。”说完自顾自地走开，丝毫不理会小尤一脸错愕的表情。
“新的……渡魂者？”
渡魂者，顾名思义，是引渡灵魂的使者。人死后灵魂会前往阴间，在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后，便抛却今生种种，经轮回投胎再世为人。然而仍有少数亡魂，因死时执念太重，不愿转世投胎，便日夜游荡在人间，并随着神智的不断消散而最终化为只知伤人害命的恶鬼。
渡魂者便是为了防止亡魂化鬼后危害人间的特殊存在，他们会帮助亡者了结生前恩怨情仇，并引渡他们到达奈何桥边，交给孟婆婆安排转生之事。
当然，由于亡魂往往徘徊在生前家中和亲人左右，渡魂者也时常受雇与人“超度”亡者，赚取的报酬用于在人间行走。
天常地纲神鬼人间都承认的渡魂者，至今已存于世间千百年，小尤也常自矜身份，不止一次地向雇主强调，自己与那驱鬼道士一类绝非同行。
二更已过，小尤正站在李氏生前的卧房门前。这一间厢房坐落在冷宅西北角的院落，独门独院，远离前庭喧嚣，抛开冷清不谈，倒也不失为一处清净地。
走廊尽头，一道模糊的人影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小尤只作未觉，抬脚迈进房间。
一推开门，迎面扑来一阵浓郁的檀香味，想是有人在此焚香诵佛，超度亡灵。房间内部看上去倒是普通，只不过对于一个富商夫人来说，的确过于素净了些。目之所及，帷帐屏风上皆是兰、竹一类，卷帘床帐也多以黛蓝、青白为主色；黑漆花腿方桌上一支青釉刻花梅瓶，倒是一以贯之的清淡素雅。
小尤走到妆奁桌前，拿起照台旁的一盒胭脂，打开细瞧。按胭脂斋老板所述，正是冷二夫人半个多月前买回，赠与大夫人的那盒，凑到鼻前一闻，香气倒是与众不同，小尤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再看其他胭脂，明显这一盒用得多些。
小尤的视线转向窗前，一盆虞兰静静地守在月色中，周身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泽。小尤只是看着它，仿佛陷入思考。直到身上被月光照射出寒意，才逐渐回过神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小尤站到房间中央，开始催动灵力发动术式。她将双手上下叠放，从胸前慢慢提至额前，又在眉际向两侧分开，一股清凉之意从额间涌出，渐渐地越聚越多，汇成一个水蓝色的球体。小尤将“水球”运在掌间，只一瞬，却又突然合十双手，顿时有冰蓝色的水沫四溅开来，向房间的各个角落飞去。
“冷夫人，我们谈谈吧？”小尤睁开眼道。
话音还未落，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尤身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胭脂劫·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