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泊（又：千尘暮雪）》慕离兮

4、肆：清光，依旧，厌人绝。

　　仙云阁，四周寂静无声。
　　众人哑然无声的立在屋内，左右相顾，看着那白衣俊秀，带着青铜面具的少年，还有冷视满座的江云。江无缺卷卷书香，却丝毫掩盖不住这份凄苦的感觉。
　　仇心柳默默地坐在东北角的紫杉木长椅上，冷淡地看着江云与夏星尘淡然的表情，心里不免泛起一丝微恙的情感——眼前的两个人，她都不想伤害。但是，她必须选择。要么，和夏星尘走，和江云彻彻底底得决裂；要么回到江云的身边。
　　其实只要她的一句话，她相信，只要她说留下，江云和紫音的婚约，可以解除。她完全有这个能力，因为江云爱她啊……
　　可是，她又怎么能拆散他们呢？她心里很乱。
　　“我要带她走。”沉默了许久，夏星尘终于慢慢开口，“师傅让我好好照顾她，荆师傅视心柳若女；师傅移居之前嘱咐我一定不能让她再受累。”他将“受累”二字说得很重，似乎再暗示什么。
　　江云霍然抬头，眼底第一次泛出冷冰冰的光芒——难道跟我在一起，就注定是要受累么？他自嘲，冷冷地泛起一丝苦笑：“什么？”
　　仇心柳“峥”地一声站起，游魂般的喃喃了一句：“我不会留下，星尘，我答应过的。我们去为剑邪师傅上香。”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恍如迷离地没有焦距，又似乎刻意地躲避着他的目光一样。
　　他的眼里蛮是失落与绝望。她没有看他，她连看他一眼的耐心都没有了吗。难道，他们之间的界限，注定要这么深，这么远么？他起身，霸道地拦住她：“不许走。”
　　仇心柳略一抬头，倔强地扬起秀眉：“你管我？你有什么权利管我？”话虽如此，但是她的心底好像被什么深深地刺了一下，疼痛万分。其实，让她说这般绝情绝意的话，实在是一种折磨。
　　冷战，很冷。
　　一个很倔强，一个却是很冷历，两种全然不同的表情，在旁人的眼里看来，只是简简单单地恋人斗嘴的场景而已。
　　但是，事实非但不是。而且，是无可挽回的争吵！
　　夏星尘唇角弯起，青铜面具下的表情捉摸不透，也许，是冷笑。
　　“不必如此，师傅离逝，师兄理应前去拜祭。心柳，我们三人一同去吧。”
　　三个人？仇心柳转头看他，似是不解。但是他的一抹笑意的眼神让她彻彻底底地懵了，她没有拒绝，静静地点了点头。只是，她的心里始终有一种怀疑——星尘，不对劲。可是，却又说不上来。
　　“凤姑娘呢？”夏星尘环视周围，不见昨夜与他长谈的黑惜凤，有一丝微恙的情绪在心里蔓延，不知是担忧，还是另有情愫？“怎不见她来？”
　　蓝衣丽人脸上泛起红晕，娇羞地低声：“惜凤她……”
　　夏星尘皱眉，当然，周围人是看不清他的神情的，仇心柳恍然一笑，没想到这个扬言无女可入眼的夏星尘竟然关心起了惜凤？惜凤固然是一美人，只可惜她对江瑕痴痴心心……痴心？仇心柳自嘲般的苦笑，说起痴心，她又何尝不痴心。
　　若非她的痴心，也许此刻，她已经嫁作他人妇，此他人，或许就是星尘。
　　自己都是痴心不改，她似乎没有权利去挽留那个他了。
　　“惜凤彻夜未寝，现在正在房内休息……”蓝衣的小纤淡淡地笑着，“夏公子若是担心惜凤，可以去探望她。”
　　夏星尘转身，低首。
　　“不必，既然无碍。”
　　很无情的话语，即便是语气如此柔和，却依旧按捺不住那丝冷酷的气息。他，是冷血？还是无情？
　　心柳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寒意，眼前的这个人，很可怕，有的时候，冰冷得可怕。善变的人，柔和，与冷酷。好像，她开始分不清，那个，才是真实的夏星尘。冷酷卓绝？还是温柔安静？
　　还是，都不是？他，还有第三种不同的面目？
　　他，到底是谁？
　　仇心柳第一怔住，不经意间，慢慢地靠向了江云。好像是一种习惯，在某一个人的身侧，才能感到真正的安全。那个人，就是江云……“云哥……”她在心底悄悄地呢喃，似乎刚才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再也提不起来。
　　“明天，就走。我们三个。”江云抛下一句话，然后，走开。
　　仇心柳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噙着泪花。
　　对不起，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
　　我有他，你有她，我们，就这样，不要纠缠不清了。
　　当是我求你……云哥……

　　翌日，晴。
　　“心柳，冷么？”
　　“心柳，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先投栈休息？”
　　“心柳……”
　　一路上，很平静，虽然是晴天，确实异常的寒冷，因为永远只有一个人在说话——是夏星尘。
　　另外两个人并非哑子，却始终不愿意开口，也许是避嫌，也许是怨怒，总之，是一句话也不说的，甚至，连眼神都不会有交集。
　　“云大哥，夏公子！等等我啊……”身后不远处，一名红衣执刀少年嘶声呼喊着，却脸不红气不喘，似乎一点都没有嘴上说的那样的累，却还是摆着一张很惟妙惟肖的苦脸。看上去让人不经意间浮上一抹好笑的念头。
　　江云并不搭理他，只是信步在路间走着。
　　因为，他的心思，全都被夏星尘的话语深深地勾住，他的心，这一刹那，很乱很乱。
　　夏星尘，在关心，他的爱人。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的独占之心，这么强烈地想要宣布她是他的，她是他一个人的！自出生以来，她一直是他一个人的，没有人和他争，她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更不必担心她会被人抢走，所以他从不担心啊！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这个女子，除了他，还会有两外一个人关爱！甚至超过了自己所有的心思与爱恋。
　　他——
　　很愤怒。
　　她是他一个人的，过去是义妹，现在是朋友，未来……或许是妻子。
　　可是，他忽然自嘲：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关心她。也许是因为他和她靠得太近，他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影子，才会忽略了关爱的必要么？！
　　他应该愤怒的。
　　但是他能愤怒吗？
　　不能啊！
　　——相反的，他却应该高兴！高兴在他娶妻渡日之后，有人会照顾她，不让她一个人孤独终老。
　　高兴她可以有另一种选择，高兴她也许——也许会因此不再受到任何的痛苦！高兴她——也许会幸福！幸福！
　　该死的！高兴？！
　　他怎么高兴的起来！幸福幸福！他的幸福呢！他和她共同的幸福呢！哪里去了！？他现在，只是有一种想要把她抢回来的心思，哪里谈得上什么高兴！
　　但——
　　他终于没有抢也没有夺，更加没有把愤怒付诸于色，只是苦苦地笑，冷冷地走。

　　很快，在一个亭前休息。
　　这里，是仙云栈附近不远处的玉鸾山。
　　四周的香气馥郁，淡然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尤其是在萦绕在他们身边的一阵白雾，更是绮丽非常。这种香味似乎有一种魔力，江云的眸子里忽然有了一点点杀气，步子也逐渐停下。
　　“云大哥，你终于肯停下来等我了！”江瑕急匆匆地赶了上去，嘴上碎碎念，完全不顾江云几乎毕竟红色的杀意般的眼眸——红到嗜血！
　　如果江瑕对江云足够了解，他现在已经身在三尺之外，执刀而应战了。江云体质的特殊，修习武艺的怪异，全然继承了他师傅剑邪之名，不但剑术高超，更重要的，是邪！是妖魅到不能够受到任何毒气或迷香的刺激，否则，杀人。
　　而且六亲不认！
　　这就是天外飞仙，这就是为什么剑邪要封剑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夏星尘求了半天师傅却迟迟不肯传授真正的要领的原因啊！
　　江云，本来就是无情人，所以，他必然要入剑术的邪魔歪道。纵然心智再过耿直，他十五年来的杀手生涯，也不是白过的。
　　他要杀人，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走，开！”江云竭力地推开江瑕，恶狠狠地怒吼，“你，带着心柳和师弟，快点走！”该死的，若不是夏星尘的话让他分心，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让这迷香侵入他的体内！真气在加剧的逆转，冲入丹田，让他有一种冲动——他要杀人！
　　仇心柳这才从一路的迷蒙中回过神来，见他如此，她心里一阵酸楚与痛苦，她疾呼：“云……云哥！你……你怎么样了！”她疯狂地叫唤着，全然忘记了刚才的那种骄傲与敏感，忘记了与他划清界限。
　　好——苦——
　　江云的身体越来越难受，真气在体内翻腾着，不断地逼迫他去杀人。但是，他却是很惬意地笑了——心柳，总算，还是会关心他的。
　　他在意的，终于，还是存在的。
　　江云沉吟一声，用了全部的气力去与那逆转的真气相抗衡，他，不要发疯！
　　“不要害怕，没事的。”他艰难地走到仇心柳的身侧，掠开她额前的发丝，轻声道，“别担心……”
　　害怕？
　　仇心柳倒吸一口凉气，敏感地退开了。
　　她并不害怕，只是痛苦而已。
　　她的眼眸如一潭死水，再也没有感情。她避开，然后闪回到夏星尘的身后。
　　很，难受啊。
　　“心柳你干什么！云大哥都伤成这样！你还避什么避！”江瑕愤怒地朝仇心柳大吼着，然后想身后不远处跑来的红衣少女叫唤道，“若湖若湖！快点给云大哥疗伤啊！”
　　仇心柳心里一阵冰冷，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害怕的很。
　　“我……我……”仇心柳喃喃。
　　她，快要疯了啊……
　　他们，都快要疯了啊……
　　江云在若湖圣洁的火狐术法下，渐渐恢复了理智，他抬手，压在江瑕的肩上，道：“扶我进亭，还有，不要对心柳无礼。”
　　仇心柳伪装的坚强终于在这句话上土崩瓦解，她扑到江云的怀里，抽泣：“云……不要这样……你不要受伤！我不要你受伤！”
　　“别害怕……”江云轻轻地搂住她，第一次这么温柔。
　　大概，也许，这也应该是最后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