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犬法则》Esther_

7、第 7 章

　　圣诞假后，松冈清全情投入工作，很快将那荒谬的平安夜抛诸脑后。然而，另一个当事人似乎不想轻易放过他。

　　也许那天他道歉时态度过于诚恳，而令钟阳产生了某种危险的错觉。少年开始时不时发短信给他——路边拍到的搞笑广告，抱怨食堂饭菜难吃，炫耀今天打野球投中三篮……松冈一条都没回，钟阳不以为意，依旧发个没完，把短信连载成图文并茂的日记博客。松冈曾经认真怀疑钟阳是不是想敲他一笔钱，在男孩无穷无尽的唠叨中，他终于承认，钟阳看上去没什么坏心眼，只是单纯地脑子不太好使而已。

　　他不会真把自己当成被害人，以为松冈有负罪感，只要他自己宽宏大量不放在心上，他们就能当朋友吧？

　　深夜下班，松冈清坐在出租车中昏昏欲睡，手机叮一下亮起屏幕。松冈清划开，钟阳发来一张龇牙咧嘴的自拍照。他拍人聚焦不准，技术奇差，拍菜水准倒一流。照片对焦桌上一盘麻婆豆腐，触目红艳艳的一片，浅的是豆腐，深的是肉碎。几粒嫩葱花点缀其上，更显出辣椒油汤红到发黑，令豆腐仿佛岩浆中浮动的孤岛。

　　松冈清从不吃辣，看到照片不觉得诱人，只想起日本传说故事里折磨恶人的血池地狱。钟阳显然对自己的技术相当得意，紧接着照片又发来短信炫耀：“我做的，不赖吧！”

　　“豆腐又辣又香又嫩滑，吃了嘴里冒火！”

　　“下次来我们家餐厅，我请你尝尝。”

　　钟阳还在句子结尾加了个戴墨镜炫耀微笑的小人表情，洋洋得意的模样呼之欲出。

　　松冈清嗤笑。抓起手机打字：“高中生好好准备a level，剑桥面试不会让你现场做菜。”

　　等等，他在干什么？

　　拇指移开发送键，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又把自己的回复逐字删除了。

　　钟阳趴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一片黑暗中，手机白光照亮少年人两道纠结的浓眉。真傲娇。他抱着手机打了个滚，仰面朝天，心想发了这么多信息，松冈清就算是嫌烦也该回他一条骂骂他嘛。

　　算了，没意思。他把手机扔一边，头埋进枕头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钟阳固然是自我为中心的粗神经乐天少年，也不会无穷无尽地用热情迎上他人冷脸。骚扰短信的频次逐渐降低，松冈清在如释重负之余，感到一种微妙的怅惘。

　　到了他的年纪，大家各自开始组成家庭，社交生活退居二线，成为生活中可有可无的点缀。大城市里效率至上的所谓专业人士，尊重彼此时间，尊重个人隐私。尊重来尊重去，只是令所谓礼貌社交距离越拉越远。钟阳毫无顾忌，潮水般涌来的电子信息，那些照片，语音，琐碎的抱怨，令松冈一头扎进华裔男高中生的青春中。他不愿承认，心底却觉得新鲜。

　　现在钟阳终于厌倦了，这也不错，毕竟18岁男高中生的世界中有趣的事那么多——篮球，电子游戏，约会，临阵抱佛脚准备考试，和家人斗智斗勇……都比给老男人发骚扰短信有趣。冷眼旁观钟阳的生活，松冈才突然发现自己也不小了。也许真该尝试着逐渐忘记肖凤台，投入一段新关系。

　　找什么类型的呢？最好是热情一点，简单一点，运动神经出众的年轻男孩。虽然没有鼓鼓的八块腹肌，然而手臂与大腿的肌肉线条紧实，皮肤晒成小麦色，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开朗又清爽……

　　周一部门开半年总结会，松冈清不知不觉走神了。他坐第一排，视线失焦就很明显。手机放在桌上，嗡地一声震动，部门老大正慷慨激昂地总结上半年几笔大项目，闻声维持着微笑表情瞥他一眼。松冈清忙把手机拿下桌面，旋开笔帽记几笔不知所谓的重点：“league table”，“合规要求趋严”，“mifiid ii”……他一边记，一边悄悄在笔记本下划开手机，钟阳又发了信息。

　　“我想到第一件事了。”

　　“下周五下午三点，帮我去开个家长会。”

　　松冈清盯着笔记本，慢慢皱紧了眉头。

　　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地名年份与数字的组合。钟阳装作记笔记，把手机藏在桌下，眼睛盯着屏幕，心里打鼓。

　　“好。”

　　看到信息，他长舒一口气，抽了骨头似的趴在书桌上。

　　A level升学考试只需要三门成绩A，钟阳凭借国内教育基础，与计算相关的科目成绩尚可，其他则统统战略放弃。开学小测验意料之中一塌糊涂，老师届时会说什么也就可想而知。

　　一次家长会而已，钟阳平时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圣诞节刚同家里闹过，钟大春虽然没狠收拾他，心里到底憋着火。再被家长会上洋先生批评一通，两宗并一宗，指不定气成什么样。

　　“我跟他们说好几次，申请大学时有三个A就行，什么英文历史根本不重要。”钟阳四仰八叉地靠在subway椅子上，泄愤似地大口咬下三明治：“我妈就是不听，一吵就跟我提表姐当年拿六个a毕业。”

　　“可以，但真没必要。”他果断道。

　　“可是……叫人来冒充家长不是也很危险吗。”坐对面的清秀少年怯生生反驳他：“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钟阳从鼻孔里喷气：“林家乐同学，你是家长跟老师的小宝贝，体会不了我们劳动人民的心情。”

　　“平安夜那天晚上我被我爸给撵出去了！”他张牙舞爪地吓唬同伴：“换你这小身板，还不冻出好歹。”

　　少年瑟缩了一下，双手用力捏住水杯，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的护身符。

　　“我……我不会的。”他小声嗫嚅：“如果是为了你的话……”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淹没在店里嘈杂人声与钟阳的抱怨里，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总之你到时候不许露馅！”钟阳威胁道：“”

　　“你放心！”林家乐慌忙摆手，又犹豫道：“可是我爸妈都见过你家里人，万一碰见能瞒得过去么……”

　　“不用担心！”钟阳大手一挥：“我找的那个人很厉害。”

　　他笑容里带了点神秘：“你到时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