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溯洄 ...
-
——原本以为，昏睡之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无法感知的时间。可这些纷繁杂乱的记忆、纷纷扰扰的情绪，为何执著缠绵、萦绕不散？难道我这个伶仃漂泊的孤魂野鬼，也是有自己的归宿的吗？
鬼切感觉自己像陷在泥沼里，勉力挣扎却阻滞淤塞，又似置身于漩涡中，苦寻出路却迂回沉湎。
他奋不顾身地冲进漫天遍地的大火中，肆虐的火舌燎伤了他的手臂，他却浑然不觉，心情急切焦灼。前方有他极为重要的人，他要去救他，但他筋疲力尽地闯过重重火幕，入眼却是燃烧的神社……
奇怪？他何时来过这样的地方？这里又会有什么人与他牵绊至深？
他的力量是那样弱小，拼尽了全力也无法抵御大妖的妖火，所幸他微薄的守护坚持到了救援的人来，身着祭祀吉服的小少爷被人救走了。没人注意到他，被火焰吞噬的时候，他是欣慰的，却也是不甘的，他有未竟的意志，他不能这样死去，他竭力大睁着眼睛……
紫色的堕天狐火燃烧了整夜，直到东方既白，烈焰被镀上一层金色……
金色的烈焰，同样燃烧在熔炉之中。
少年冷淡的声音向他发出最后一次告诫：“这种方法有很大的缺陷，凭我现在的能力，还无法完全改良这个缺陷……你真的……”
“我这副样子，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与其以妖鬼的身份消散在天地间，倒不如为你所用，成为你的利刃。”
这难道是曾为妖鬼的自己吗？那种虔诚炽烈的崇敬、毫无保留的信任、向死而生地的决绝……被忘却的最初，竟不是欺骗和利用吗？
呼——呼——
——这是鼓风声，这灼热的感觉，我在熔炉之中，碎裂的本体刀身在重塑……刚才那些，是一直沉睡在我身体里的，记忆吗？还是……新的骗术？
呼——呼——
起式、劈斩，被躲过了。转身再斩，终枳之斩……对方寻到破绽，一刀将他的竹刀劈飞在地。
“持刀不够稳，出刀不够快，急躁冒进，浑身都是破绽。”
那是他第一次与那位身份尊贵的小少爷切磋，据说他是源氏最有天赋的武士，也是源氏最有天赋的阴阳师。为了这次机会他拼了命练习，没想到却被对方轻易就打败了。
类似的场景不断回闪，有时在破落的武士堂，有时在荒郊的小树林，有时在腥臭的退治历练之后。
小少爷看他的眼神总是淡漠疏离的，训斥也刁钻刻薄，但他心中却总是充斥着欣喜，燃烧着斗志。
可是，妖火吞噬了他的生命和□□，只剩一丝的执念飘荡在人间，他痛恨纵火的妖怪，也为沦落为鬼的自己感到悲哀。但他仍然想在这个世界上多存在一些时间，于是他来到了大江山，加入了百鬼的厮杀。直到有一天，他再见到那位小少爷，不，应该称他为源氏的少主了。
“你是……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小少主浑身浴血，依靠手中的刀支撑起自己，面露惊讶。
被强大的恶鬼抓伤的血肉剧痛难当，但都抵不过他心中的悲哀痛苦。他没有回答来人的疑问，悍不畏死、又小心翼翼地走向前，虔诚地单膝跪下。
——如果我一定会被肃清，愿是你亲手所为。
他胆大妄为地抬起手，却立刻被咒阵锁住，手指停在离那人脸颊半寸之地。
“你是于危难之际，化身刀灵守护我的，源氏的守护神。”
“赐尔名‘鬼切’，斩尽天下恶鬼之刃。”
“为源氏而战，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
叮——当——
断肢碎骨、旌旗黄沙，他守护着他的后背，披荆斩棘。
金鱼花火、锦衣华服，他会化作人类模样，与他携游。
鬼气破封，一朝梦碎，他亲手刺穿他的胸膛，同归于尽。
瘴毒蚀体，利刃锋折，他偿还尽亏欠的一切，却难以释怀。
忘却的、铭记的，珍重的、摒弃的——破碎凌乱的意识在重击下簇然凝结，又在下一刻轰然零散。
即使有灵力隔绝，但还是好痛苦……
——待此身重塑，我又能留住几分，五味杂陈的过去……
叮——当——
“怎么样了？” 源赖光坐在铸刀室外的小方桌前，手里拿着一卷卷宗装模作样地看着，实际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忍不住问一句。
安纲在室内挥汗如雨，不耐烦地干嚎：“你小子隔一炷香问一次，自己不烦吗？我可是烦死了，小心我这一锤子下去……”
当！——源赖光不吱声了。
晴明一边捏小纸人提醒博雅去刷御魂、打麒麟、寮突破、打斗技，一边百无聊赖地挖苦嘲笑源赖光：“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对鬼切这么上心呢？”
源赖光死亡凝视：“你又知道些什么？太闲了就去把结界巡视加强一下。”
“要不是看在你照顾过鬼切一段日子的份上，我现在就把你打出去，反正你总是抱怨我这里环境不好，掉妆还脱发。”
晴明面带微笑在礼单上又添了一笔：“哦。要不是看在鬼切在我的庭院待过一阵子，我还懒得帮你忙呢。”
“说的好像你没收我勾玉一样。”源赖光对他的嘲讽表示不屑，起身：“我去巡查一下防护的结界。”
鬼切现在已被人鬼所周知，此次重塑不比上次，强大又脆弱的妖灵必然会吸引诸多恶灵的觊觎和那群存心不良的长老们惦记。虽然鬼兵部在暗处驻防，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担心和忧虑。当初铸刀的时候，他只是想试验自己充满野心的设想。却没想到，冰冷的妖怪和冷酷的兵器结合出来的付丧神，竟然和人类一样，拥有活跃的意识和丰富的情感，甚至比他接触过的大多数人类，更加温暖热烈。
那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给予了他慰藉。但这是不应该的，是不对的。身为源氏的继承者，他要贯彻源氏的意志、革除源氏的弊病，就不该留下这样一个会成为弱点的存在。但他始终没忍心灭杀鬼切的意识。
明明兵器，是不该有自己的意识的。
明明他，不该对一把兵器产生感情的。
——又在想过去的事情了，自己现在这副姿态还真是软弱呢。再难以割舍，也是要放下的，刀身重塑，或许又要重新开始了。只是不论如何，这一次，我不允许你再失控了。
鬼切新刃，将成为守护源氏的至强之刃。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溯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