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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爻】篇 ...

  •   “师父阿辞,快来啊。”
      简凌摆好碗筷,白面脸颊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黑灰,比赵婆婆家门前儿那只脏兮兮狸奴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辞看见,止不住想笑。

      她自小随奶嬷嬷流落在外,四岁时被人牙子拐走,逼得日日行乞偷窃,晚归时若交不上银子,没得饭吃不说还会狠挨顿鞭子,如此饥一顿饱一顿,数着新旧伤疤过了四年光景。
      直到阿辞八岁,在江阳城最繁华的街上,她手法娴熟,勾了个肥嫩荷包。
      抬首却望见沈戚沉一双不明情绪的死鱼眼。
      后面还有个少年看她,不敢置信的张大嘴巴,眸子瞪得圆溜溜。
      那少年便就是眼前的师兄了。

      彼时简凌怎也未想到,前脚刚于武林大会上击败一众高手夺得魁首的师父,转脸竟被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窃了银子。
      想起荒唐初遇,阿辞眼里染上几分笑。
      幸得一切都还未开始,再活一世,她定会守住这份休懿。

      不消半刻钟后,阿辞嘴角沾着糊掉的细葱段,艰难咽下口中之物,心里忍不住哀嚎:
      果真一切都没有变,包括她师兄这人神共愤的厨艺……

      记得当初住进沈宅头日时,师父就用把短剑在暗色廊柱上刻下三行规矩。
      第一条便是三人轮流下厨,这顺序雷打不动,且下厨所用食材须得出早功时去镇上解决,不得偷抢,不许白拿,若是一无所获,就一起饿上一天。
      但师父从不入厨房,每每轮到他,就掏出些碎银带两个娃儿下馆子。
      阿辞起初还不满:“怎么你就可以用钱买,我和师兄就不可以?”
      “我有银子,”那时沈戚沉正调理内息,眼也未睁,平静陈述事实:“你们没有。”

      _

      第十次红烧鱼失败,简凌心虚挠头,看着咬筷子出神的师妹:“阿辞你怎么今日吃的如此斯文?倒和师父有几分相似。”
      阿辞回神,她才想起这是在同爻镇上,早不是那须得一板一眼规行矩步的文国公府,哪里需要这样端着姿态。
      于是马上腰间卸了力道,瘫往椅背上,眼里透着狡黠回答道:“我学师父呢,师父吃饭的模样好看。”
      沈戚沉面上波澜不惊,放下碗筷,低眼看小丫头凌乱发顶,音如晨泉:“吃罢饭你将食不言寝不语这六个字抄三十遍。”
      阿辞:“……”
      委实一阵尴尬,连偏厅门檐上的雀鸟都不敢再聒噪。
      简凌忙往嘴里大口大口扒着饭,瓷碗险些磕着门牙,唯恐殃及自身。

      _

      初夏正午的日头已经开始毒辣起来,院子里有一大两小三把木椅,蝴蝶落下小憩,又被烫得忙不迭飞走。

      阿辞踮着脚尖在书房里做那三十遍罚写。
      刚写不到五遍,简凌果然就蹑手蹑脚推门进来。
      每次被师父罚,这个师兄明着幸灾乐祸取笑,却总是会暗里帮忙,阿辞笑眯眯,分给他沓小宣纸,手势示意两人各写十五遍。

      沈戚沉寝居就在书房一旁,少时师兄妹俩以为不说话就不会被发现,长大后仔细想想,其实一墙之隔,以师父的功力,估计连下笔的撇捺墨迹都能听得清。
      ——这倒是她俩多虑了。
      此时沈戚沉正躺在前不久镇子东街上李木匠送来的那把凉竹椅上,睡梦正香。

      阿辞特意扭着手腕写,歪歪斜斜六个大字没眼看。简凌也熟练仿着她笔迹,三十遍一百八十个字,不一会就完成。
      简凌将两沓宣纸混在一起,细心的用砚台压好,示意阿辞回房睡晌觉去。

      沈家其实统不过两进两出宅子,但院子出奇的大,且在院后有小小一方竹林,阿辞的住处,还有小厨房均在那里。
      “吱呀——”
      房间布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阿辞摸着沁有凉意的竹椅,闭上眸子在脑海里回忆着,记得这是李木匠送来的,因着简凌出早功时救了他落水的小儿子,心怀感激,特地做了三张竹躺椅,登门致谢。

      床上的浅黄薄被是赵家姐姐出嫁前赠予的,还有桌上那面圆形雕花铜镜是米面铺子老板娘送的,腰间挎的短小木剑是师兄跟李木匠学了亲手削的,中指上这枚设计精巧的指刀是师父前不久给她作生日礼的……
      前世的她是如何抛下这一切,被猪油蒙了心非去做那扑火飞蛾呢,辨不清人心,非要被踩烂进泥里才清醒。

      阿辞用力一拨,中指方戒突起微小刀尖,轻薄锋利,只消稍稍用力,就轻而易举刺透竹椅。
      算算时间,与那一对负心薄幸恩将仇报的狗男女相遇还有段日子。
      她埋下眼中滔天恨意,拨回指刀,顺势躺到竹椅上,叹息不止,这可比侯府硬邦邦梳背椅舒服十倍。
      什么公主小夫人,谁爱做谁做去吧,她这一世,报完仇就在这同爻呆着,哪也不去。

      不过——
      阿辞忽的坐起身子,师父是平阳侯嫡长子,若是跟前世一样待到四年后回了上京承袭侯位,那这沈宅不知道还能不能住。

      “这朝堂,我本就是为阿辞而来。”
      她耳边回荡起那声低沉话语,如今得了空当细细嚼着这句,似乎有种难以言说的潭水深情。
      难不成师父对她……?

      薄风从敞着的门吹进来,阿辞突然一哆嗦,抖掉奇奇怪怪的旖旎思绪,笑自己想多,又无睡意,干脆出了小竹林。
      也是巧,刚踏进前院,就听见咣咣咣砸门声,走近了还听到妇人叫骂声:
      “开门!沈家的臭丫头给老娘出来!没丁点儿教养的妮儿!把俺虎子打成这样!”

      哦,阿辞知道是谁了,同爻镇上如此嚣张泼辣的人,除了卖猪肉的李寡妇倒也找不出第二个,开门瞬间,她脑海里已有了上午出晨功的记忆。
      果不其然,膀壮腰圆李寡妇领着她鼻青脸肿的儿子,气冲冲上门兴师问罪。

      若是以阿辞前世火爆脾气,定要抽了腰间木剑再削一顿那打不过还要告黑状的李大虎,可前世在文国公府受尽白眼屈辱,早磨光了棱角,便耐着性子同李寡妇解释:
      “李婶儿,事情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说……”

      “老娘不听!把你师父给我叫出来,俺倒要问问他是咋子教粗你则么个粗鲁妮儿的!”
      李寡妇是从外地嫁过来的,说话带着浓重口音,怒气冲冲音调更是有趣的紧,阿辞忍笑,仍是好脾气仰面说道:

      “师父正在睡晌,一时半会儿恐的起不来,婶儿,李大虎是我打的,你要如何跟我说便是。”
      先前用饭时看到师父眼下有淡淡乌青,估计昨夜没睡好,还是让他老人家多睡会较好,阿辞边想着,边称赞自己,多活一世也是懂事不少——
      “嘭!
      沈宅大门紧紧关上,阿辞被沈戚沉揪住领子提出去,伴随着冷冷一句:“在外面解决完了再进来。”

      冷酷无情沈戚沉。

      檐上雀鸟啾啾,阿辞将耳边碎发拂一旁,抽出木剑,不再墨迹,抢了话头一口气说完:
      “李婶儿,真是李大虎非缠着要跟我比武的,我承认我下手是没个轻重,可打架这事儿,挂彩那也是正常的不是?”

      总而言之,是你儿子自找苦吃。

      李寡妇被刚刚关门声唬得后退一步,面带狐疑,看看细皮嫩肉毫发无伤的阿辞,再瞅瞅自家脸肿如同猪头一般的亲儿子,问他:“是你崽子非要跟人小妮儿打架的?”
      阿辞也看他,威胁般掂了掂手中木剑。
      敢扯谎就剁了你的鸟!

      李大虎被揍得只剩一条缝的眼里流露出惊恐,嘴里喊道:“我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边说边后退,最后更是连滚带爬的往家里跑去。
      寡妇也恶狠狠撂下一句:“这事儿俺们跟你没完!”就迈着大步忙着追儿子去。

      阿辞松一口气,她可不想重生头一日就跟人吵架。

      推门进宅子时,沈戚沉正在檐下阴凉处看书,松散着一身月白长衫,远远望着,眉目如画,清雅出尘,头发以同色缎带束起,分明是个翩翩少年郎模样。
      算起来,师父倒真也没年长她几岁,阿辞简单行礼,抬脚想回房歇息。

      “站住。”
      小姑娘应声停下,心里悄么思忱,前世怎么未发觉师父声音宛如玉石,如此清冽好听。

      “马步,半个时辰。”
      ……什么玉石之声,罢了罢了。

      阿辞不服气:“为何?”
      沈戚沉将手里的剑谱翻过一页,毫无感情再开口:“一个时辰。”

      卯时起床出晨功,早膳后练武,午饭歇晌,下午习字读书,晚间随意。
      这是沈戚沉刻下的第二条规矩,也是阿辞十二岁之前在沈宅里的日常。
      此时要她扎马步,便是罚她了。

      阿辞觉得委屈,可她知道师父脾性,也不吭声,赌气一般找了个离他远远的地儿,背过身去,稳稳沉下重心架起马步。
      然而天上日头好似撒了泼的烤人,一刻钟未到阿辞脸蛋便被晒的通红,心里暗自后悔:早知道就不跑这么远,离师父近一点起码还能捞着阴凉。
      正想着,她第二次在毫无防备下被沈戚沉拎起来,放到檐下他看书坐着的竹椅前。

      “扎好。”

      阿辞不敢乱动,双臂夹紧放在小腹两侧,一边感受着没有日头炙烤的阴凉,一边脑子里忍不住在回想:
      上一世有这样吗?
      被罚倒是常事,可有这样动不动被提来提去过吗?

      沈戚沉看小徒弟骨碌碌转的眼珠子,问道:“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么?”
      阿辞收回心思目视前方:“因为我打了李大虎。”停顿一会又忍不住补充道:
      “师父真不是我恃强凌弱,我看见他早晨欺负人,气不过就出口说了几句,他就非要跟我比打架……”

      沈戚沉摇头:“我未曾怀疑你打架的动机。”
      “罚你,只因你不知分寸。”沈戚沉背手而立,缓缓说道:“李大虎并非恶人,你小惩即可,却非要将人打的面目全非,实为不该。”

      “就不小心,打的有点爽……”阿辞也知错处,忍不住咕哝一句。
      沈戚沉眉头略皱:“学武可用与防身用来救人,爽字是何意?”
      又道:“你晚些时候拿银子去赔礼作医药费,下次若想打架”,他漫不经心将阿辞松垮臂弯打直:
      “找我便是。”
      阿辞没吭声,她疯了才会找剑圣打架,跟自取其辱有甚区别。

      倒也不用阿辞上门去给李大虎赔礼,前脚阿辞和师兄习完字从书房出来,后脚沈宅大门被人砸的咣当直响。
      李寡妇又领着儿子来了,手里还提着用荷叶包起来的猪里脊肉。

      简凌开门将人迎进来,李寡妇看见院内阿辞,浑圆眼睛一亮,几步窜过去摁着李大虎脑袋就给她磕头:“虎子!快!喊师父!”
      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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