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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故人逢(上) ...

  •   这青袍老者不但面容僵若死尸,更诡异的是脸上血色时有时无、气息弱不可觉。张无忌不由得暗暗心惊,他在胡青牛的一本医书上看到过相关记载,说是凡有此等奇异脉象者,身上必定融汇正邪武学之大乘,正如当初自己在摩尼教密道中将“乾坤大挪移”修习到第五层时,面色忽红忽青的可怖异状。而左面这人虽相较起来内功不高,但面相狠霸异常,且能与王守义为伍,必然有甚么深藏不露的非常手段。

      原本计划一见到王守义就擒住他以作要挟,此刻方知,范骅作为大理三国公之一,极有先见之明,相比起来自己对中原江湖还是了解过浅,没想到朝廷之中也如此藏龙卧虎。自责之余,不由得踌躇起来:“这刺史府内的情势比预想中复杂得多,且不说这王守义是否还有后招,仅这两个怪人在,已然让人投鼠忌器。倘若我真是独身一人也就罢了,纵然救人不成也可全身而退,可大哥和三哥此刻多半已潜进府内,倘若贸然行动,打斗起来难保不会闹出动静,哥哥们这般关心我,必会不顾一切的赶来相助,到时场面不知会是何等的混乱。若是他们因此而受伤,我还有何颜面为人义弟?不行,当年俞三伯和殷六叔就是差点被我害死,无论如何,往后我决不可再连累一人。”

      张无忌思前想后,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先以言说相劝拖延时间,待探明情况再做打算。主意既定,当下举足踏入堂中。王守义正翘首以盼的等着心上人到来,见到来人蓦地一怔,只见他的“俏丫头”素面朝天,还换了一身英雅贵气的富公子打扮,目瞪口呆的凝视了好半晌,方开口诧问:“你……你是那农丫头的哥哥?”

      张无忌微微蹙眉,当即开口将其中误会解释清楚,并拱手道:“这位仁兄,既然这世上没有你要找的那个农家女子,还是将那位段正庭伯伯放了罢,他是大理皇室人,你如此为难他,只怕会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

      马脸男子一面一动不动的听着一面暗自打量张无忌,眼光满是轻蔑,低哼了一声,咕哝道:“他奶奶的,又是一个小白脸!”

      未待王守义答话,只听一道古怪声音在堂中响起:“这小子便是你说的那个身手不凡的‘俏丫头’?呵,不错,确实有趣!”张无忌猛地吃了一惊,立即侧目去看青袍客,刚刚那声音听起来是从他身上发出,可声音入耳时,他明明一直嘴唇紧闭,决不是他在说话。于是又怀疑的望向堂内其他两人,那声音又蓦地响起:“不必找了,你想的没错。”张无忌一怔,定眼瞧向老者,那声音道:“是我在说话。”

      这青袍客竟能不动嘴唇说话,加上一脸渗人阴气,简直有如幽冥鬼魅一般。张无忌自从几年前回归中土起,见闻过许许多多的怪人异事,尤其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深悉人心比鬼可怕,自然不会去怕这青袍客,只是一时想不通他是如何发出的声音。不待出声言问,那声音又道:“民间傀儡戏师的伎俩,不足为奇。”

      这声音听着甚为怪异,语调与青袍客似笑非笑的神态一样,始终平平板板,并无高低起伏,但吐字却十分清晰,犹胜口舌之语。张无忌一生虽极少入中原,但在退位前,去各地拜访教中抗辽义军时,游历过一些繁华城镇,也见过青袍客所说的“傀儡戏”,登时了然他使的便是那些戏师操作傀儡时所用的腹语术。世上玩傀儡戏的会者原本甚多,只是要说得如他这般清楚明白,那就着实不易,非有深湛内功者莫办。深深钦佩之余,更不敢有半分大意。

      王守义面色略显尴尬,向青袍客和马脸男子讪笑道:“他……二位高人前辈,我是真的喜欢他,只是那时他扮作农妇,我一直以为他是女子,不过……”说着向张无忌看了一眼,眼中兴致丝毫不减:“没想到……你现在这副模样更加俊俏,更教本少爷喜欢了。”

      当时南风兴盛,王守义自小被其父百般宠爱骄纵,不学无术,专爱寻花问柳,常年流连风月作坊,不仅喜女色,更好南风,光顾的蜂窠①数目之多远过于火炕②。只是他所见过最绝色的娈童,也不如张无忌这般气质出众。是以一知道张无忌是男子,兴致便不弱反浓。

      马脸男子忍不住扫了王守义一眼,目中满是鄙夷,只因心有忌惮,不敢表现出来分毫。张无忌亦是满心厌恶,强自隐忍不发,淡淡的道:“承蒙仁兄抬爱,在下无福消受。我只是一介草民,只想当一只游荡世外的闲云野鹤,对锦衣玉食的生活毫无兴致。你是名门之后,还是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比较好些。”

      张无忌因习修武当派修身养性的太极功,遂年龄虽已二十有三,但一张俊秀脸庞仍稚嫩得如同十几岁少年一般。然而他刚从摩尼教退位不久,说这句话时,语气神态间自然流露出几分不怒自威之意,同时一身淡蓝为底、淡金镶边描纹的商贾华服显得他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王守义平时见多了拿腔作势的文官武将,此刻也忍不住对张无忌肃然起敬,甚至有些不敢逼视。

      不过,多年来,在烟花地品阅过无数百依百顺的柔身媚骨,头回遇到如此桀骜难驯的猛虎,加上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情仪态,像极了传说中白莲化身的观音童子。王守义登时征服欲大起,炽热的目光中挟着几分轻佻:“呵,那农丫头果然是你假扮的,这张嘴还是一样的不饶人!小东西,告诉你,从来没人敢对本少爷指手画脚,就连我爹也是一样!不过,你既开口求我,我当然不舍得驳你颜面。只要……你能胜得过他。”说着指向青袍客,又道:“这位老前辈是我刚认的义父,也是我师父,若你能在十招之内胜他,我便放人,决不食言,说到做到。”同时向马脸男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随时准备暗中掩护。

      王守义见识过义父的本领,深信他的武功天下无人能及,加上马脸男子的独门手段,更是势可通天。而张无忌再强也只是个晚辈小子,无论如何也敌不过两个年长他几十岁的前辈。刚才如此提议,只是想以此给他一个下马威,除却他骨子里的猛虎野性,令他服从听话。

      张无忌看王守义神情颇为自信,更加确信这青袍客武功极强,转念又想,虽说自己一身绝世武艺,十招内足可稳胜,但听到“义父”、“师父”二词,自然想起了自己的义父,心下阵阵戚然伤感,实在不忍动手,便向青袍客深深行了一礼,说道:“老前辈,晚辈不才,更不敢与您动手,甘拜下风。您是高人前辈,定然深明大理,段伯伯他是无辜的,而且贵为大理皇室,如今天下好不容易重归太平,若是因此挑起两国争端,不知要殃及多少无辜的百姓。还请您慈悲为怀,劝劝您的义子,让他宽容大量放过段伯伯。”

      青袍客并不答话,双手衣袖中分别伸出一根细细的黑铁杖,垂下拄地,向前走出几步,说道:“不必多言,你出手便是。我若输了,守义自会放了那个姓段的小老儿。”

      张无忌见他身残至此,更加心怀不忍,面带难色道:“前辈……”不待说完,青袍客左手一挥,铁杖尾端直指张无忌,道:“你若不出手,那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看情形,客堂内这一战已然在所难免,王守义和他的两位帮手浑然不知,府内此时已混入了两名不速之客——就在半刻钟前,张无忌一进大门,萧峰与段誉更加忧心难当,立即顺着外墙寻找潜入口。为了不惊动府内人,二人选定有大树出墙的西北角,双双跃上墙头,以树杈蔽身,凝神观察府内情势。环顾一番后,发现整个府宅占地极大,但其中景观丰腴,溪池回廊纵横交错,假山花奔簇簇拥拥,更不寻常的是,里面到处都是下人丫鬟,每隔十丈便立着两三个。起初二人不以为意,但随后仔细一瞧,发现这些人个个脚步轻盈,显是修为不低的武者。如此戒备森严,二人便不敢掉以轻心,略一商议,决定让段誉为先锋,以“六脉神剑”凌空偷袭邻近几处的守卫。

      段誉这时已将“六脉神剑”运用自如、例无虚发,全然不复初始修炼时时灵时不灵的状态,那些守卫起先只听得一道破空之声,跟着便觉睡穴一阵剧痛,还未发出惊叫便昏厥倒地。如此将方圆数丈内的守卫逐个击破后,二人方得以潜入府中。

      将第八人悄无声息的击倒在地,萧段二人绕过其身体躲在一处假山后,段誉面色凝重,向萧峰低声道:“大哥,这地方跟大得跟大理皇宫一样,也不知他们将我叔叔究竟关在了何处。”萧峰道:“现在看来,这王守义虽心术不正,行事却谨慎得很,关你皇叔之处必定极为隐秘,想要找到必得花上一番功夫。”忽地叹了一声,又道:“不过,不知四弟此刻到底如何了,那王守义如此不择手段,着实让人担忧。三弟,我们不如分头行动,你去救你皇叔,我去找四弟,两方下手,免得到时沦至太过被动。”

      段誉有些犹豫,实在放心不下四弟,但长辈为先,只好点头应道:“好,就按大哥说的办。你伤势刚好,一定处处小心,切莫勉强。”

      情势紧急,两人即刻动身,为了避免出手不慎而打草惊蛇,当下飞身跃上房顶,以确保行动万无一失。分道而行后,萧峰便苦恼起来,举目之处不下数十间房屋,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如无头之蝇般一间一间的找起,愈发的心急如焚。不多时,忽然见到右前方的一间房屋有些奇怪,周围的守卫比其它地方稀疏许多,而且离屋子极远,最近的一名距离屋子也有数十丈之遥。

      若按常理推断,此处守卫稀少,说明屋内无甚异常,应当略过不管才对。萧峰则不然,自任丐帮帮主后,多年来风里来雨里去,以至一逢危况,直觉便极其敏锐,登时看出其中暗藏蹊跷。“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极有可能是对方的障眼法,也是以防万一的后招,避免像自己这般的外敌潜入。萧峰愈发笃定自己的推论无误,当即眼光一锐,拔步向那房屋靠近。

      此时此刻,客堂内,张无忌始知言说无用,只得无奈叹了一声,向青袍客拱手道:“如此晚辈便得罪了。”心中时刻记挂着两位哥哥,再耽搁下去恐再生枝节,遂决定速战速决,向前大踏一步,左手虚探,右手挟着一股劲风,直拿青袍客左肩“缺盆穴”,正是龙爪手第八招“拿云式”。

      张无忌所学的外家绝学中,最为刚猛凌厉、制敌最快的,莫属少林派的这门“龙爪手”,而他使的这一招虽凌厉已极,但只用了五分力道,且不攻要害,目的只是卸了青袍客左臂力道,令他无法拄拐站立,从而取胜。

      青袍客大骇,心道:“他怎的会少林派的龙爪手?”左手铁杖在地上一点,纵身一侧让了开去。张无忌见他双足凌空,虽只一根铁杖支地,身子却是平稳之极,不由一惊,同时焦急起来,刚刚一招未捷,只余九招可用,当下使出七分力,双手齐出,使一招“抢珠式”,拿向青袍客左右太阳穴。

      与前招一样,张无忌并非真的取他性命,若对方来不及抵挡,张无忌便会在其受损前及时收招。不料招式刚起,只见青袍客微微冷笑,竟不躲闪,右手铁杖向他面门点去。张无忌吃了一惊,这一杖虽来的迅捷,但还是比自己慢了少许,哪知段延庆对“龙爪手”竟如不见,手上加劲,铁杖向自己额头疾点。张无忌纵然救人之心再切,也不忍心伤人性命,当下收起双手,同时身子一斜,足下连错两步,避过铁杖,踩的步子俨然便是刚自段誉那学得的“凌波微步”。

      青袍客身形倏地一滞,惊道:“你怎得会使我儿的‘凌波微步’?”张无忌亦是一惊,忙道:“甚么?前辈,莫非你是我三哥的爹爹?”青袍客道:“三哥?他是你三哥?怎么回事,你且给我讲明白。”

      王守义见二人突然中断比试,上前疑道:“义父,怎么不打了?”青袍客道:“这人似乎认得我儿,先弄明白再打不迟。”王守义极为不满,刚待开口,只听一道浑厚男音自堂外凌然传来:“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领,让这无耻之徒如此目中无人,原来是你!”

      堂内众人立时向外瞠目而望,只见一魁梧大汉犹似武神天将般由天而降,张无忌大吃一惊,道:“大哥,你怎么来了?之前不是说,等我出声求救才现身相助?”萧峰走上前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别怕,贤弟,都是熟人。”随即朝青袍客一拱手,朗声道:“前辈,久别多日,近来可好?”

      这青袍客正是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萧峰早年一直闻其恶名,但因段延庆主在西夏活动,相互不得机会碰面,便也井水不犯河水,只在心里深恶痛绝。然而不久前,在南京城自己被群雄解救出来之后,听段誉说他与段延庆实是亲生父子,还有段延庆年轻时的悲惨境遇,便即放下成见,只余怜悯和尊敬之意。

      见到萧峰,段延庆大为惊骇,诧道:“你没死?我听说半月前你在雁门关外举箭自尽,之后又与辽国公主一齐坠下深谷,难道都是讹传?”萧峰哈哈笑了几声,道:“并非讹传,前辈说的确有此事,这位小兄弟是我刚结拜的四弟,我坠崖后有幸蒙他搭救,是以在雁门山下绝处逢生。”

      王守义原本胜券在握,此刻见局势越发不利,心中登时没了着落,但面上仍强撑傲色,向段延庆道:“义父,这……”

      便在这时,外面又一道声音响起:“大哥,四弟,你们没事罢!”

      段延庆眼睛登时瞪得大大的,缓缓的转头望向这个不速之客,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还没回大理……”马脸男子与萧峰互不相识,遂刚刚萧峰进来时毫无反应,直到看到后面来的这人,方才大惊失色,心道:“竟然是他!我正要去找他,怎么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来者正是段誉,他疾奔过来,冷冷瞧了段延庆一眼,并不答他话,随即向萧峰和张无忌仔仔细细打量几遍,方松了一口气,道:“太好了!你们没事就好!”萧峰奇道:“三弟,你怎么来了,刚刚不是……”段誉极轻的摇摇头,向萧峰使了个眼色,道:“没事,外面没甚么意思,这里热闹,我就先进来瞧瞧。”

      萧峰略一思索,便即明白,段誉的言下之意应是刚刚分头行动后,他一时没找到段正庭被关之处,中途发现此处情况有异,就先过来一探,之后与自己一样,一听段延庆在此便果断现身,于是了然的点了点头。

      段誉看向马脸男子,奇道:“这不是岳丈大人么,你怎么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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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蜂窠:古代的牛郎店

      ②火炕:青楼别称,女子卖艺卖身之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故人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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