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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兰之好 ...

  •   萧峰本就筋骨强健,在曾阿牛的悉心照料和精湛医术下,伤势恢复极快,加之每日自行运功调息,换作常人几月也难愈的伤势,不出半月便已好了七七八八。

      在此期间,虽有曾阿牛时而伴在床侧聊以解闷,可草原汉子架不住那溶于血肉中的不羁性情,魁伟庞大的身躯困在这小小茅屋里的一方窄床中,一躺就是如此之久,心中不免有些憋闷。夜深人静时,更是惆怅纵生,总是忍不住为阿紫之死而无穷自责。

      这日清晨,萧峰睡醒后运气调息半晌,感觉伤处比半月前已是舒坦了许多,加之这些日子喝了曾阿牛熬制的疗伤灵药,倍觉神清气爽,当下急不可耐的撑床而起,不顾曾阿牛阻拦下床走动。行了几步,不仅未觉有丝毫不适,身体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强韧有余,四肢百骸似有用不完的力,奇经八脉内气充盈,整个人犹似脱胎换骨一般,不禁再次赞叹曾阿牛医术之高。

      再次历经死劫而安然无恙,萧峰身心愉悦,登时酒兴大发,当下便欣欣然的开口邀曾阿牛相偕畅饮。

      曾阿牛本是极度反对,萧峰伤势初愈,担忧他沾了酒再有所复发。可通过这段时日相处,深知这蒙古汉子性格与自己截然相异,真真是喜天高地阔的草原之马,而非自己这般喜清净安宁的山间隐士,再待下去恐怕憋也要憋出病来。转念又想自己一直情伤难愈,心中也是不胜烦闷,便想着能借此机会饮酒浇愁也好,索性便由他而去。

      主意既定,二人即刻动身出发,不料在临行前又因一事起了争执——曾阿牛为远离不必要的是非,住处极为偏僻,附近别说酒馆,就是供来往行客歇脚的茶馆都难寻一处,若要喝酒只能向南越过雁门关去几十里处的小镇中。而他只有一匹马整日拴在屋外,虽说二人都是男子,同骑一马也无甚忌讳,但萧峰身材魁梧,那马较为瘦弱,实难承受两人之重。曾阿牛便想先去附近驿站买一匹好马来,待准备充足后再行出发。

      而萧峰则不然,回想当年在无锡松鹤楼,他与三弟段誉潇洒斗酒又比拼轻功,便是因此一见如故而义结金兰,那时当真是好不快活,心中甚感怀念。而如今段誉已为一国之主,日理万机、身份尊贵,再如过去那般与自己豪迈对饮已是不妥。念及至此,萧峰倍感遗憾,便想旧曲重弹,与曾阿牛重演当年松鹤楼情景,单凭轻功脚力去向那南面小镇,若之后能像与段誉那样与他结拜,便是再好不过。

      曾阿牛本欲坚持,想着萧峰身体情状不宜妄动真气,然而转念又想骑马也是一路颠簸,对他伤口也极为不利,便真出了什么意外,有自己在也可随时相加照料,便叹了口气点头默应。

      两人刚出茅屋,萧峰便迫不及待迈开大步,顺着南面大路急趋而前。曾阿牛挂念着他身体,立时提起真气和他并肩而行。萧峰侧目相睨,自己已使出六成功力,这般快步急走,曾阿牛却仍面不改色,丝毫不显脸红气喘之状,与当年段誉的情形可谓毫无二致,也不知这二人内力谁更强一些。如此一想,萧峰兴致更浓,微微一笑,口中所言和当年一字不差:“好,咱们比比脚力。”当即发足疾行。

      当时正值盛春之际,山野间草木丛生,入眼之处皆是盎然美景。曾阿牛奔出几步,心神不由被身边景色吸引过去,又隐隐听得树丛间百鸟悦耳啼鸣,一时沉醉其中,心中连日的阴郁顿时一扫而光,不知不觉步伐渐慢,被萧峰远远抛在身后,等他回神时两人间距已有数丈之远。便即足下一点,向前腾身而起,在空中急速盘旋,连转数圈,愈转愈高,又是一个转折,轻轻巧巧的落在萧峰身旁,之后始终以同速与他并肩而行,毫无一争胜负之意。

      萧峰暗暗心惊,他适才超过曾阿牛后也不敢松懈半分,时不时向后望上一眼,眼见曾阿牛望着景色兀自出神,刚要放慢步伐等他追上,就见他施展了一套极为神妙的轻功步法,轻灵若柳絮,蹁跹似薄云,顷刻间如一阵风烟般飘落在自己身旁,萧峰不禁在心内暗暗赞叹了一番。随后再不犹豫,当即使出全力疾步向前,步步生风,双脚几乎离地,曾阿牛却仍寸步不离的跟在身旁,无论自己怎么加快,始终身轻如燕,步伐轻盈,浑不露半分霸气,真似仙人驾云一般。

      萧峰心中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想当年与段誉比试时,段誉内力之强已是世间罕见,然而被自己超过时也得奔上几步才能追将上来。曾阿牛则尤有过之,每回自己刚一加速,他几乎是同一时刻发足跟上,之后也只是保持同速,不越过自己半步,显是有意深藏实力。倘若认真起来,估计就算是段誉的“凌波微步”也难胜过,比自己更是绰绰有余。当年自己料想的是十数里内胜,六十里外输,而如今别说十数里,若这少年使出全力,顷刻间便可决出胜负。

      更令萧峰眼光难移的是,曾阿牛步法有种说不出的曼妙飘逸,他身形纤长瘦削,此一番腾跃之下,浑身仙气四溢,恍似仙鹤在云端飞舞,比四周景色更加赏心悦目。萧峰凝目注视半晌,心头微荡,随即哈哈一笑,停步说道:“曾兄弟,你内力雄厚,萧峰今日甘拜下风。只是萧某愚钝,你这步法神妙至极,实在看不出半分门道和来历,可否请教一二?”

      曾阿牛当即停下步子转过身来,随即面露难色,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深感这大汉性情豪迈诚朴,之前虽见多了此类江湖人士,也均是远不及他半分,心中颇为敬佩仰慕。此刻眼见他神情诚挚至极,便不忍再隐瞒下去,略一思索,说道:“萧兄过奖了,这门轻功名为“梯云纵”,只是看着花哨了些,其实并无甚么玄妙门道。乃出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说出来萧兄也是不知。”

      萧峰心想:“梯云纵?确是从未听闻。不过这少年直到现在也不肯透露半点出身,却不知究竟为何?可此前我看他舞剑时,虽也看不出门道,可也能看出他路数颇为正派,决不似星宿派丁春秋之流的邪道门徒,也不知到底是有何苦衷?”一转念间又即释然:“罢了,待会到得镇内,喝上几十碗烈酒,到时他酒意一浓,我再提出结拜之意。若他答应下来,看在我是他大哥的份上,兴许便能将心事皆数吐露出来。”

      之后二人再无言语,专心赶路,一路向南并肩疾行,上得雁门山,一路上虽山势险峻,却难不倒轻功卓绝的二人,不出一个时辰便行至雁门关外。萧峰望着那守关驻兵,不由想起往昔,在此地发生过的许许多多惊天巨变——三十年前生母含冤而亡,生父朝深谷中一跃而下,同自己一样在谷底绝处逢生;三十年后自己在这里与阿朱情定终生;半个多月前,宋辽两军的战火未燃既灭,自己身为止战者举箭自尽……一桩桩历历在目,想到雁儿在这关上天空一年一度南来北往,看似自由自在,一生却注定逃不过这小小一道关,正如这些年的自己一般。

      随即望向身边少年,转念便又释怀,想着自己能死里逃生已是上天之德,而且此刻身边还有得人陪伴,心中该当感激而非感伤,便定下心来思起正事。

      此关是大宋北边重镇,山西四十余关,以雁门最为雄固,一出关外数十里,便是辽国之地,是以关下有重兵驻守。二人心想若从关门中过,不免受守关官兵盘查,当下从关西的高岭绕道而行。因脚程迅捷,行不到两个时辰便远远看到前方一座小镇。

      萧峰在镇外时便觉此处有些眼熟,进得镇内便即想起,此处正是当年自己为报父仇,与阿朱一路南下途径的那个小镇,当下驻足出神,心中不由一阵悲怆。曾阿牛见状侧头疑问:“萧兄?”

      萧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两人于是信步而行,很快找到一家有酒吃的客店,正是当年与阿朱同住的那家客店。萧峰当即便想换个地方以免触景伤情,刚一转身,却见曾阿牛已经迈了进去,轻叹一声,强自镇下心绪,跟着走了进去。

      二人刚找个空桌坐下,不等曾阿牛开口,萧峰兀自叫道:“店家,上些配酒好菜,取两只大碗来,再打二十斤酒。”店小二和曾阿牛听到“二十斤酒”四字,都吓了一跳,曾阿牛忙道:“萧兄,你伤势初愈,喝这么多太过伤身,小酌几杯聊以怡情即可。何况我银两也没带够……”

      萧峰猛然想起当年在松鹤楼时,段誉也是这般规劝自己,与此时情景如出一辙,心中不胜欢喜,方才满腹的悲伤登时扫去了大半,哈哈大笑,道:“兄弟莫急,先前你替我上药时应已见到,我坠崖时身上带了些银两,足够你我二人把酒言欢。”便从腰间取出钱袋来往桌上一掷,店小二见状立时走了过来,眼见那钱袋鼓鼓囊囊,便知萧峰所言不假,当即脸色大转,满脸赔笑。萧峰冷冷斜他一眼,又道:“兄弟规劝的极是,只是我体质异于常人,自小爱酒,酒于我并非穿肠毒药,相反是治病良药,越喝越有精神。在那隔世小屋待了许久,心中憋闷得很。今日难得出来,须得好好痛饮一番才能舒服。”

      曾阿牛欲言又止,见萧峰兴致极为高涨,不忍再出言扫兴,只得叹了口气,任由他依心而行。

      店小二吆喝着去给二人准备酒菜,过不多时,取过两只大碗,两大坛酒,四色好菜放在桌上。萧峰道:“满满的斟上两碗。”店小二依言斟了。这满满的两大碗酒一斟,曾阿牛登感酒气刺鼻,有些不大好受。在此之前,他因旧时教规甚少沾酒,教规破除后也只不过偶尔喝上几杯,他平生喝过的酒总共加起来恐怕都没这两大碗多,哪里见过萧峰这般的豪迈饮法,不由得皱起眉头。

      萧峰当即站起身,举起酒碗正色道:“兄弟,萧某这条小命全凭你仗义相救,心中不胜感激。这段日子更是多亏你照顾我才恢复的如此之快,我先敬你三碗!”说罢仰起头一口气喝光,随即又斟了两大碗连饮而下。曾阿牛见他如此热情,慌忙跟着起身,道:“兄台太客气了,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不必时时挂记于心。”喝下一碗以作回敬。

      萧峰向来不善风雅之辞,一心只想以酒代说,聊表心中感激之情。没想曾阿牛喝得这般豪爽,倒颇出意料之外,端起酒坛给他满上,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兄弟我再敬你!”又斟了三碗,也是仰脖子喝干。曾阿牛已然微醺,呼了一口气,又将一碗酒喝干,这一大碗便是半斤,他一斤酒下肚,腹中便有如烈火焚烧,头脑中混混沌沌,脸泛红晕,眼光飘忽,显是已不胜酒力。

      萧峰见他在霎时之间醉态可掬,又不由得想起三弟来,这两人于性情上真是极为相像,明明酒量都极为薄弱,却肯如此的舍命陪君子,可谓是同样的重情重义。而要说他们有哪里不同,相貌气质首当其冲——两人虽都为二十出头的少年人,段誉容貌中透着江南人的温文俊雅,而曾阿牛则不同,甚至可以说与萧峰之前见过的所有美男子都不同,自有一股超脱世俗之美,一双眉目更是集天地之灵秀。平时不喜言笑,气质清冷犹似世外仙人。此时染了醉意,一张清秀脸庞平增几分柔媚之感,竟也不觉有半分的忸怩作态。

      萧峰暗自瞧了片刻,知他这第三碗酒一下肚,不出片刻便要醉倒在地,当下心下一软,伸手阻拦道:“兄弟不必喝了,剩下这些我一人喝刚好,咱们还是先坐下来,聊聊往后之事罢。”

      曾阿牛神智越发混沌,已是听不清萧峰所言,用力一甩头,酒意却不减反浓。酒属热性,他所修内力乃属至阳,两者于体内一相融,登觉奇经八脉内热气如焚。当即运转另一门内功心法,将腹内酒气视作敌劲,真气自丹田冲出,慢慢纳入腹上几处大穴,以“颠倒阴阳二气”之功法主旨,将满腹酒气的热性醉性尽数化去,变作寻常泉水一般。过不多时,便觉神智清明,醉意尽消。

      萧峰不禁暗暗生奇,起初他并没留心,只见曾阿牛本来满面醉意,过不多时,双颊红云尽消,双目神采奕奕。想起段誉曾以“六脉神剑”神功,用内力将酒水从小指“少泽穴”中逼出,登时走到曾阿牛身后向地上来回张望,却没见有半点的水渍,疑道:“兄弟,莫非你是大理段氏的后代?”

      未等曾阿牛答话,邻桌坐着的两名男子本来一直专注自聊自话,未曾向这边看过一眼。一听此言眼光一亮,其中一人当即起身朝曾阿牛拱手,说道:“巧了,这位小兄弟也是大理人?”

      曾阿牛侧目望去,见这二人打扮清雅考究,极具江南风情,想必便是那人说的大理人士,转身回礼道:“怕是要让二位失望了,在下是湖北人。”

      那二人也不懊恼,看相貌年岁趋于不惑,显是风浪见惯,相互对视一眼便付诸一笑,道:“原是这样,我二人是大理皇室旁亲,原是赶来相助小皇帝攻打辽军的。不料昨日到了这小镇中才知辽军已退,皇帝与皇妃他们已在附近的太原城内落脚,我们便一路赶过去想与他们会合。方才听这位仁兄说你是大理人,我以为在这远离家乡之地遇到了同胞,便好奇一问。”

      萧峰登时心中一喜,三弟就在附近?若是此番错过,以后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相见,这可不是天赐良机么?

      之后那二人说是急于赶路,不多时便与萧峰和曾阿牛匆匆告别。萧峰思量片刻,心中有了主意,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眼下又都形单影只。不如就此结为金兰,也好互相有个依靠,如何?”

      曾阿牛在遇见萧峰之前,本不想再入江湖,也不想再与人相伴,一人寻个清静之地聊度一生便心满意足。可遇见他之后,没几日便觉一见如故,不知为何总觉他与自己有些相似之处,加之他性情豪迈飒爽,心中极为钦佩,早已生了惺惺相惜之意。而且曾阿牛向来不爱拒人好意,只稍加犹豫,便喜颜悦色道:“如此好极,小弟求之不得。”

      两人叙了年岁,萧峰比曾阿牛大了十二岁,自然便是兄长。当下走出客店,撮土为香,向天拜了八拜,萧峰张口便喊“贤弟”,曾阿牛一顿,轻声应了句“大哥”,均是不胜之喜。

      曾阿牛只欣喜片刻,神色又不禁凝重起来,心想:我既已与他结拜,若再这般相瞒下去,着实愧对他这一声“贤弟”。便歉然道:“大哥,小弟实在对你不起。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我的原名其实不叫曾阿牛,此前为了远离江湖争斗,便用了“曾阿牛”这个化名,隐姓埋名归隐于此。我的本名……实是叫作张无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金兰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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