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风日好》小梅饼

7、第 7 章

　　南郊义庄后面便是一大片义地。
　　新坟大多无主，孤零零的一个坟头，看上去甚是寥落。

　　向附近的农户借了两把锄头，韶月与白行挽袖挖起坟坑来。
　　至天黑，已刨出六尺长的深坑来。

　　中州城内，棺木店如今已无板可卖。
　　只得用两卷草席，将娘亲与弟弟草草敛葬。

　　白行不知从哪里寻来木碑，依照韶月的意思，他用刀在碑上刻：
　　生母王氏及幼弟小豆之墓。

　　将碑立于坟前。

　　天上阴的可怕。
　　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
　　韶月跪在雨中，依着雨势又是哭一场，精疲力竭，后被白行背了回去。

　　第二日便感染了风寒。
　　因与瘟疫症状相似，城中大夫无人肯上门医治。
　　旅店的小二报了官，很快有衙差赶到，强行要将韶月送去隔离所。

　　白行四顾不暇，危急时刻搬出沈珏的名头来，
　　“我乃礼部尚书大人特派钦差，谁敢拦我？”

　　衙差们没见过世面，被他这么一唬，倒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白行又道，
　　“尚书大人有要事相托，我要见你们知府大人”

　　他掏出沈珏写的信，
　　“你们把这封信交给知府大人，他自然便知”

　　衙差半信半疑地接过信函，着快马送到中州知府府衙。

　　约半柱香时辰，送信的小厮回报，
　　“知府大人请两位贵客到府衙一叙”

　　白行方才实则是装腔作势，听到此言，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外间早已备好马车。
　　白行抱着韶月上了马车，小厮一甩缰绳，马即刻向着中州知府府衙奔去。

　　中州知府谢行二十又七，与沈珏既是同窗也是同岁。
　　他昔日与沈珏深夜对饮，曾立誓要做青天白日、为国为民的好官。

　　沈珏后来留在京中，他则先是调往江西、后因言贬谪至西北边关，又因带领当地人开渠灌溉，引水有功，官升六品，再一级级地往上走，多年来也算得上是几经官场沉浮。

　　谢行正为无法将中州疫情的消息传递出去而为难。
　　可巧今日便得沈珏书信一封。

　　沈珏在书信细写到，料想京中得到的疫情消息与事实会有所出入，如果谢行手中有疫情记录，可经由白行带回京中，他到时自会上表。

　　谢行阅完信，心中似有火苗在烧。
　　他自感肩上担子重大，中州百姓的生死存亡，如今可以说是全系于一夕之间。

　　自中州城瘟疫爆发已来，他着师爷与衙差每日统计死亡人数，按照性别、年龄依次分类，在他的册子上，中州城及周边县区共七万八千人口，如今已只剩下六万余人。

　　宣文帝去年颁发过诏令，各地凡遇灾情、疫情，死亡人数在百人以上者，均需照实上报，以达天听。

　　然而河西巡抚董大成怕被降罪，自行篡改记录数据，将死亡人数上报为127人，并上奏朝廷，疫情已基本控制，七日内已无新的死亡人数增加。

　　谢行私下派人带了数据进京上报，半路却被董大成的人截杀。
　　未免消息泄露，他命人将整个中州城封闭起来，只进不出，任何人都不得踏出城中一步。

　　谢行举步维艰。
　　可是如今，他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白行与韶月送出城去。

　　马车抵达中州知府府邸。
　　白行与韶月两人由小厮引路，自正门入，过连廊，来到偏厅。

　　谢行已于此处等候多时。
　　三人见过礼。

　　谢行差丫鬟奉茶，四下看看左右无人，将门关了起来。

　　白行朝他抱拳，
　　“还请大人帮忙，送我跟舍妹出城”

　　“我也正有此意”
　　谢行自衣袖之中掏出一卷纸簿，
　　“这是中州疫情的真实数据记载，之前被河西巡抚董大人烧掉了一份，幸而我留有备案，待今夜，我送两位出城，同时也请两位将这份记录带回京中，交到沈大人手中”

　　白行看他面容严肃，虽不知内情，却也领会到事关重大，
　　“大人放心，白行必不负所托”

　　两人交代完毕。
　　谢行见韶月面色潮红，似有不足，便问道，
　　“这位姑娘可是有恙在身？”

　　“昨夜淋了雨，今早就发起了热”
　　白行赶忙说道，
　　“风寒而已，绝不是瘟疫”

　　“白兄误会了”
　　谢行摆手道，
　　“我家师爷正巧略同医术，不若让他帮姑娘诊治一番”

　　白行颔首，
　　“那真是感激不尽”

　　——

　　谢行未戴乌纱，着一身白衣，底下绣刻着墨竹的纹路。
　　他是典型的文人风骨，说起话来不徐不紧，不卑不亢。
　　声如清泉，面如冠玉。
　　韶月只看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去。
　　因在病中，两颊本就有些发热，如今更是觉得烫似火烧。

　　韶月不是没见过长相俊美的男人。
　　皇上跟沈大人都是天人之姿。
　　可皇上高高在上，贵不可攀，即便是面对面，韶月也只觉得两人之间是隔着一道墙。
　　沈大人倒是平易近人，可沈大人总像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似谁都可以入他的眼，又仿似谁都不被他放到眼里。

　　可谢大人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笑容和煦，望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面发着亮，叫人看着便觉得欢喜。

　　师爷为韶月把脉诊断之后。
　　开了一剂中药。

　　白行按着单子前去药房拿药，偏厅里就只剩下韶月和谢行两人。

　　谢行问道，
　　“听姑娘口音，可是中州人士？”

　　他一开口，韶月一颗心就跟着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害怕泄露心事。
　　抿着唇，只点一点头。

　　“唔……”
　　谢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一会儿方问，
　　“此番回中州，可是探亲？”

　　提及伤心之处，一行清泪自淌而下。
　　韶月拿袖口掩泪，细声细气，
　　“如今家中……就只剩下我一人了……”

　　“唉”
　　谢行重重地叹息，
　　“我身为中州知府，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州百姓深陷炼狱，实在是惭愧呐”

　　“这不关大人的事”
　　韶月看他表情沉痛不似作假，心中对他的好感更上一层，反过来安慰他，
　　“奴知大人也是无能为力”

　　谢行苦笑，
　　“守护一方百姓，乃吾职责所在，如今中州民不聊生，患瘟疫者众，我又有何颜面为自己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