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风起第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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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离四十四年，幽影以甲等的成绩入围甄灵大选时，仅有二十岁。他是唯一一批从宓瑟和惊鸿两代凤灵手中接受封赐的灵者。习礼士五年见习期满，百鸟择主时，幽影在神木林乌鸦老巢与鸦群博弈三天三夜，令其臣服，此后便为乌鸦灵主，分野在风陵郡。
神木台是乌鸦幽影主祭之台，台后的神木林则是风陵灵气汇聚的宝地，也是幽影平时的修习之地。林内隔万千湖泽与南蛮相望，密林苍郁，虫鸟繁衍。每一年的甄灵大选、祭祀典礼、礼节性的狩猎，都在此地举行。
宓瑟等人在时辰香点燃之后，鱼贯入神木林，很快便四散不见人影。他们的任务是在这座幽深的林子里，用一个时辰证明他们的灵力。
九月秋气肃杀，而位于南离最南端的风陵丝毫未受影响。日头极烈，却照射不到森林深处。独木成林的榕树阻挡着来客的通路，生于沼泽之上的红树如陷阱般等待着迷路的旅人。蛰伏的虫蛇、滑腻的苔藓、松软的厚土，每一处生机勃勃的背后，都蕴含着未知的风险。
更别说，你的身后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虎视眈眈的对手。
霖华刚进来还好奇得和小鸟似的上蹿下跳，踩了几个坑，被蛇虫鼠蚁咬了几口，和几批抢夺符鸟的人有过争斗，便吓得躲在宓瑟身后，亦步亦趋。
宓瑟试图缓解他的紧张：“你看这些小动物多喜欢你，你身上有它们喜欢的灵识的味道。”
霖华在自己身上四处嗅嗅，道：“什么味道？可千万别喜欢我。”
“注意，西南方，用迷香。”宓瑟轻声打断他。
霖华旋开手串上某粒香囊的开关，以简单的运气之法，用灵力送迷香喷洒而出。
接下来，就如方才一般，破空幻出一只漆黑的乌鸦，被迷香迷住，抽搐着翅膀掉落在松软的草地上，再一瞬，幻成了乌黑的纸鸟。
霖华捡起纸鸟，放在随身的包裹中，道：“阿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宓瑟笑道：“不需要看，这是本能的感觉，就像你能很轻易地区分阴影和阳光一样，将灵识打磨锻炼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了。”
霖华道：“自从你醒过来以后，我就觉得你好不一样。虽然你以前也总是神神叨叨的，喜欢听别人说些凤凰啊灵力啊这些鬼五六七的东西。但是现在，我觉得你……你好厉害啊！”
宓瑟原本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心道：幸好霖华有点神经大条，这要是离珈那样小心谨慎的人，他连谎都不敢讲。便顺着他的话道：“自从恢复了视力，我就很自然地能感觉到了。”
霖华颇感自豪道：“我觉得，你是本来就有这个叫‘灵识’的东西，不过是因为恢复了视力就找回来了。你可是风陵，不，整个南离琴艺最为精湛的琴师啊！”
宓瑟打趣道：“走吧，继续找幽影的符鸟，差不多了就原路返回吧。”
迎面走来了一位参选者。他年纪在三十上下，身形健硕，脚步沉稳，背着修灵术士常用的宝剑，腰上别着几只纸乌鸦，看见了他们，匆匆将腰间捂住，而后才对他们点头示意。
宓瑟装作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也回了一礼。
待他走远了，霖华道：“遮那么牢干什么，我们又不会抢他的。”
宓瑟道：“我们不抢，自会有别人抢。每年选出来的习礼士们会根据大选中的表现被定为甲乙丙三等，甲等者入宗伯府定为肆师，封上士，可以指挥其他习礼士。因此，参选者之间内部也会相互竞争。他见我们有两个人，当然选择避而不战了。”
霖华道：“切，还有这样的规矩。难怪刚才幽影大人会说不可杀戮了。”
宓瑟道：“我们拿到的这些应该够了，我们也应该避开他们，等到比赛结束。”
他回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参选者的身影了。这时，林中有幽影传音，比赛已经过半。他们折返回神木台，遇到相互争抢符鸟的人群就远远躲开。
这座林子比他们想象得大些，两人走了很久，四周除了鸟兽声，再没有他人的踪影。一直到两人都有些乏力，还是没有出现临近神木台的标记。
宓瑟疑惑道：“按理说我们早该走出林子了，怎么反而越走越偏僻了？”
霖华看见脚边的荆棘丛中，挂着一缕熟悉的布条，语气森然：“阿音，你看，这不是我刚才被划破的衣服吗？”
宓瑟将布条与他褂子边的裂口比对，二者严丝合缝，这才意识到：他们迷路了。这太奇怪了。他早已记录了他们的步伐，如今是严格按照来路返回的，怎么可能会迷路呢？
宓瑟推断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林子的西南角，便朝出口继续前行，他们将身上的物什一一整理出来，留在路口作为标记。然而，行了一百步左右的时候，他们绝望地看见了方才丢下的香囊。
宓瑟道：“不对，我们被人耍了，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
霖华道：“什么人这么无聊？”
“除了竞选者，还能有谁？若是此人有如此本事，获得甲等并不难，他又为何要这样对付我们？若是此人并无实力，那么，他又是借用了谁的力量？”宓瑟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追杀他们的妖魔，难道说，是小郡守从中作梗？
宓瑟抬头，只见上方树荫蔽日，连午间的太阳都看不见了。晦暗的林中，悬浮着一道猩红色的弦状闪光。
这是有人在用灵力求援的标志。
“过去看看!”宓瑟与霖华匆匆赶至，发现有人俯首趴在地上，宓瑟将他扶起，发现正是与他们迎面相遇的参选者，他已陷入了昏迷。
“霖华，你将他扶好。”
宓瑟将此人交给霖华，单手结印，欲催动乙木之力为他治疗，柔嫩如春叶的灵力随着宓瑟的指尖交缠下潜，行至太阳穴之处凝滞，仿佛他的体内有着另一股灵力，在排斥着外界的干扰。
要不是这具身体……他便能查到这股力量的来源了。
宓瑟咬牙，催动了更为强大的灵力。从前，他甚至可以幻出梧桐枝来为人治疗，此刻，却仅幻出了一片残叶，还遭到了对方更为强力的阻挡。
乙木之力主治愈，太过柔和，他便将主侵略的庚金之力附于其中。只见那叶片中缓缓伸出一根银针，触到皮肤之时，化成银水没入。
霖华根基尚浅，看不见灵力之间的博弈，却见宓瑟额头发了一层薄汗，着急道：“阿音，怎么了？”
宓瑟道：“此人体内有一股奇怪的灵力，将他的六识都封闭了。”
霖华扶住他的腰部，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所携带的纸鸟都不见了，便道：“他好像……是被抢了……”
“这怎么能叫抢呢？他技不如人，比试输了而已！”
熟悉而狂妄的声音，在林子上空突兀响起。
小郡守！
霖华和宓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前方蓦的出现两道人影，是小郡守带着一名黑衣人向他们缓缓走来。
这可是扭转空间的上等法术，这个小郡守他早就察看过，不过是个草包。再加上豢养妖魔、封闭六识，他背后到底有什么帮手？
宓瑟看向他身后戴着兜帽的蒙面黑衣人，是这个人做的吗？
霖华大叫道：“小郡守，你偷阅试题在先，祸害他人在后，你凭什么参加甄灵大选！我要把你做的事情都告诉祁衡大人！”
“小贱奴，嘴巴放干净点。”小郡守一点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派人去‘照看’你，你还不知道安分。之所以不来找你，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现在看来，你和你那个瞎子朋友还确实有点本事。不过很可惜，你们手中的符鸟，全都要归我了！”
像是发现了他身后之人的沉默，小郡守转回身，轻声道：“这是最后两个……够了够了……”
一向嚣张的他竟然一反常态，语气转为恭敬。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兜帽和面具下的神情也丝毫不可捉摸。
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黑衣人简直如同鬼魅的影子，出现在霖华面前，戴着黑手套的大手抓住了他的面部。
“啊啊啊啊！！”霖华整个头都被他提起，还亲眼看到一道道黑雾从自己的五官钻入，吓得尖叫起来。
眼见得霖华浑身战栗，两眼翻白，那小郡守竟然发出了狂喜的笑声。
——幽影。
黑衣人的手一怔。
——幽影。
他放下霖华，仔细地打量四周。
“怎么了，继续啊！他还醒着呢！”小郡守叫道。
“闭嘴。”黑衣人道。
“你……随你。”小郡守悻悻道。
——出来。你是谁，竟敢冒充宓瑟大人的声音。
——我就是宓瑟。
——宓瑟大人已经死了，‘我们’都知道，南离早已没有凤凰了。
——这就是你役使妖魔、操纵大选的理由？我若是死了，你们就任由妖魔进入南离，残害百姓？
宓瑟专心催动灵力与幽影交谈，喉间却突然感到强烈的扼力，迫得他咳嗽起来。
原来幽影在谈话间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掐住宓瑟的脖子，不屑道：“装神弄鬼。很抱歉，本来你们可以平安离开。”
小郡守见状，怂恿道：“这两个贱奴不知好歹，幽影大人，您好好惩治他们！”
“喂，你不要一口一个贱奴好不好！”霖华忍不住回口。
宓瑟要害被制，别说使用灵力了，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任自己满脸涨红、几近窒息。
正在此时，霖华从背后抄上，一把扯下兜帽，把手串中的迷香、毒粉、烟瘴，和炒菜似的，一股脑全往黑衣人口鼻招呼过去。
兜帽滑落，果然是幽影，苍白灰暗的皮肤，瘦瘠到凹陷的五官，还有那一双毅然而沉着的眼，怎么看都不会是一双邪恶的眼，如今却亲手制造着罪孽。
这一瞬间已经足够了。
宓瑟通过双眼的凝视，施展仅有几成功力的幻术，“我早该想到，用灵力封住六识，是你的独门秘术‘鸦障’，你将‘鸦障’施用于普通人身上，已是犯了大忌，你自己尝尝这种滋味吧！”
话音未落，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从黑衣人每一寸、每一分的皮肤上卷携而来，万籁俱寂，如掠夺白昼的黑夜，沉默的巨大力量，将意识也一并吞没。
幽影想起来，自己在很久之前，曾遇到过这种法术——他自己的法术：
『宓瑟大人，您看，我创造的法术如何？』力量给人以强烈的快感，他对百鸟之王炫耀。
永远高贵的凤凰招手呼唤他，用泛着虹彩的眼波望着他，『你的法术太过霸道，不信你看。』
『啊！刚才……刚才怎么了？！好像会渐渐死去一样……您，您也会这种法术吗？』
凤凰眼中的五彩消失，恢复了平日的沉静，『我只是引发出了你对‘鸦障’的想象。死亡，这就是你为这个法术设下的模样。你要切记，不可将此术，施加在无辜者身上。』
『宓瑟大人，幽影向您保证，绝不食言。』
是错觉吗？方才对视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虹色。
“幽影大人，您还在犹豫什么？！”小郡守不知他们二人发生何事，只见幽影整个人一动不动，不禁催促道。
幽影和那名刺客不可相提并论，宓瑟只控制了一瞬，很快便被破了幻术。幽影恢复清醒，黑色的幻影贴着宓瑟显现，在耳边道：“你到底是谁？怎会使用凤凰的幻术？”
“幽影大人，时间快到了，您在哪里？幽影大人......”
呼喊声忽远忽近，时有时无，似是有人在远处寻觅。
小郡守慌乱道：“你不是说这里谁也进不来吗？怎么办，会被人发现吗？”
霖华见状，忙用吃奶的劲喊道：“救命啊，小郡守杀人啦！乌鸦幽影助纣为虐啦！救命啊！唔唔......”
“快走。”
幽影以法术封住霖华的嘴，黑影瞬现在小郡守身后，拎起他的衣领，两人消失在虚空中。
残余的灵力支撑不住扭曲的时空，烟花般的漫天黑羽在深林绽放，纷纷落下。
眼前的景色发生改变，顺着四周出现的引导路标看去，是出口处明亮而高矗的神木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风起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