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演员》阿杯阿茶

4、开心

　　2018年，初夏五月，绿意盎然，苏州大剧院里座无虚席。
　　红色的幕布外，观众掌声雷动。李开心恍惚听着，在有人过来拍自己，示意自己起来时赶紧擦掉泪水，捂着脸去后台。

　　晓梅的戏份结束了，她可以做回自己了。
　　但还是想哭。
　　因为她还是“晓梅”，那个甘心为救青衣而去死的小师妹。

　　“出戏啊，出戏啊。”袁成宋一边擦溅在脸上的假血浆，一边抓住她的肩膀反复摇，“李开心，你给我出戏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我知道，知道。头都被你摇晕了，哥你别摇了。”拍掉他的手，李开心摇晃着脑袋把流出来的泪给憋回去一半，心里轻松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袁成宋让她出戏的办法虽然晕了点，但挺管用的。

　　“小样，还不是见你是新人，多照顾一下你？以后再演话剧，就没这么好的福利了。”
　　“那这区别可真是大哈。茶茶也是第一次演话剧，也没见你这样。”
　　“那你能跟他比吗？”袁成宋白她一眼，“人家是演啥像啥，老天爷专门给他赏饭吃的。你呢，虽然能勉勉强强达到这个级别，但还差点东西。”
　　“啥东西？”
　　“比他少吃了几年的盐。”

　　“……”
　　还真别说，这话，没毛病呢。茶茶比她大八岁，她不就是少吃了几年的盐么？
　　但茶茶，是她现在能比的吗？

　　茶茶，在李开心看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首先，他在表演一道上如袁成宋所说，真的是连老天爷都赏饭吃的类型，真的是演啥像啥，和他对戏，也是真的很有压力，会变成完全是他在主场，被他引导的那种。
　　其次，人家学历高，是硕士，货真价实的硕士，没镀金的那种真硕士。
　　最后，似乎还认识很多人，比如连歌。听说他能和张瑞认识，出演《青衣》，就是连歌牵的线，搭的桥。

　　“我明年才毕业。你就不能对我这个当代的苦逼大学生友好点吗？”
　　“切，对家的小学妹，对你友好啥？”

　　emmm……这话，也没毛病。
　　她身边这位演晓峰，也就是演晓梅亲哥的，是中戏的优秀毕业生，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中戏学生特有的骄傲。而她，虽然学的编导，却是——上戏学生。
　　中戏和上戏……虽然爱恨情仇没和北电的精彩，但不太对付，也是真的。
　　所以，还是茶茶好。最起码，人家在国外念的书，对谁都一视同仁，不像国内这几大存在鄙视链，累得慌。

　　“对了，哥，茶茶念的哪所大学来着？”
　　“问这个干嘛？”袁成宋睨向她。
　　“突然想起了。听你们一直说他之前在国外生活，这两年刚回国，都还不太熟悉啥的，就问问。”她道：“而且，感觉你俩好熟的样子。”
　　“这不是废话吗？”他好笑，“我俩堂兄弟，能不熟吗？”

　　闻言，她惊讶，“真的？那你们，呃，堂兄弟？怎么不是……”
　　“怎么不是一个姓？”
　　“对。”
　　“这个啊，说来话长。”到休息室门前了，开门时，袁成宋想了下，给她卖了个关子，“等演出结束后再说吧。我先休息休息。”

　　“！！！”
　　这……李开心，不开心，感觉被耍了，“哦……好吧，那哥你好好休息。”

　　主演都有单独的休息间。袁成宋的离舞台最近，因为来回方便，能少走几步路。她的则在隔壁，方便能随时请教问题，是张导专门给她开小灶安排的。

　　“你也是哈。记得定个闹钟，别像昨天那样走错房间，还睡过去了，麻烦人家场务老师到处找你。最后一天了啊，等茶茶演完就解放了。”
　　一听这个，李开心捂脸，没脸见人了，“我知道了。哥你别说这件事了，太丢人了。”
　　昨天，她走过了，不小心睡去了茶茶的休息室，听说被找到时，睡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还被场务老师拍了丑照。
　　“这不是天天演，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晚上还要再排一次，累嘛。”她咕哝着为自己找理由。

　　其实还真别说，还真是这理由。
　　话剧《青衣》，由号称“话剧鬼才”的张瑞操刀执行。她是去年六月，在张瑞在上戏做讲座，从茫茫观众中一眼相中后进的组，到现在，五月份了，练了大半年，演了又有大半年，期间要是犯错，绝对是困得慌。
　　毕竟，迫于张瑞那淫威，她也不敢犯错呐。
　　所幸，苏州场是今年的倒数第二站，演完今天这最后一场，就能休息三个月了。

　　“天天唱，天天唱，上午唱完下午唱，茶茶又不是专业的青衣，嗓子已经不好了，你就是再给我一个亿，我也不加场了。”
　　想起这几天剧场方天天来找张导商量再加场，张导被烦得破口大骂的事儿，李开心忽然有些怂，决定回去找袁成宋聊聊。

　　“茶茶啊，他一站在那里，就是那么回事了。”
　　其实，张导除了不爱笑，脾气大，爱骂人外，其他都还……挺好的。
　　起码，珍惜演员。
　　不过，茶茶身为主演中的主演，累，也是真的。他里面有好几段要唱戏的情景呢。是真唱，不录播骗人的那种。

　　于是，当袁成宋开门，见到李开心这张画着惨白妆容的脸后，赶尽撇过头，没脸看，“你这脸乍一看，吓人。”
　　“赞同。我之前照镜子，也被吓过好几次。”她翻了个白眼，也有些无奈，“但这不是还得上台谢幕，不能卸么？要是张导允许我们卸妆上台谢幕，我立马就卸！”
　　“那不能够。”袁成宋好笑，“茶茶一卸妆，那样子要是被观众看到了，估计能被围得水泄不通，还走啥走呢。张导也是为我们好，忍着吧。哦，找我啥事？”
　　“就问一下，”话题转得自然，李开心也就自然接了，“茶茶那嗓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你成天和他在一起，你不知道？”
　　“瞧这话说得，哥你也成天和他在一起啊。”

　　得，杠上了。袁成宋觉得有趣，抱胸靠在门边道：“说有事，其实也没事。但要说没事，其实又有事。”
　　“啥意思？”
　　“就是平时说话都成问题了，想要唱戏，也更难了，但是呢，真要演，真要说，还是能演能说的。”

　　“……”这，“说了和没说有区别吗？”她无语。
　　但袁成宋却不管她，只摸着自己的喉结问：“你没发觉他上午场的声音就很有点这个了吗？”
　　想着茶茶上午下场后的那脸色，忽然感觉喉咙有点疼，他道：“好像是声道发炎，出血了。就等着这场结束，回去喝药呢。”

　　“中药？”
　　“对啊。不然你以为？”袁成宋看向她，有些不能理解她为啥会这么问。
　　“我以为吃西药来着。”
　　“那不能够。”他摆手，“我们家无论是调养身体还是病了，都中医。而且他本身也不爱看西医，怕动刀子。”

　　“为啥怕？”
　　“有啥为啥的，以前挨过呗。”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你找我就这事儿？”

　　“差不多吧。”站着累，她也往墙边靠，抱胸道：“茶茶有啥都不太爱往外说，我直接问他不好意思，不就只能来问你了吗？”
　　“那你挺有心的哦。”
　　“那谢谢哥你的夸奖哦。”

　　“小样，给你个梯子，你就往上爬啊？”他好笑，态度认真了些，“跟你说件事儿。”
　　“啥事？”
　　“你以后有啥问题，可以直接问他。他肯定都告诉你。”
　　“哦，哦……突然间正经，不太习惯。我要不要端正好态度？”她轻咳一下，端正着身问。
　　“搞笑呢你。”他好笑，摇头道：“主要是，他之前在国外过得挺委屈的，一天天就去演戏和看电影去了，和人交往少，没啥朋友。这好不容易回国了吧，也没啥朋友。现在难得遇上一个他愿意教的，你就多和他说说话就行了。你没发现你每次一和他说话，他都挺高兴的吗？”

　　这，还真没发现。
　　真的突然正经了不少，李开心感到不自在，犹疑着道：“茶茶他对人客客气气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我还以为他这性格……朋友会很多才对。”

　　“那不能够。他同龄朋友，呵，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主要是他吧，平时话少，看起来务实，也稳重，比较得长辈和前辈，像张瑞那些的喜欢，所以才看起来朋友很多。对了，你看八卦了没？”
　　说着，他就回去休息室里拿手机，拿出来道：“我跟你说，我刚看到的，特劲爆。”

　　“啥？”一听是八卦，李开心自在了，赶紧凑到他手机前去看。
　　但看到的是英文。
　　这位哥，又在爬墙……

　　“这个。我刚看到的，刚好是你偶像的八卦。”找出网页后，他把手机递给她看，“艾莉丝·普利兹克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每位家庭成员都有追求自己人生价值的权利，过往的基金束缚对如今的普利兹克家族而言是一种负担，她将尽可能地逐步改革现有的家族继承制度。同时，她也表示，普利兹克绝对不会接受一个戏子作为家庭成员，此举疑似在正面回应埃里克·普利兹克年前所做出的正式进军亚太市场的举动。”
　　“啥？”单词一个个的都认识，但连起来看，突然就不认识了呢。李开心觉得头晕，“哥，你确定这是我家崽崽的八卦？哪八卦了？”

　　“这里面有瑞恩啊。瑞恩不是你偶像的英文名吗？”
　　“但叫瑞恩的人多了去了，这里面就出现了一个人名，连张照片都没有。而且，这是金融版块的新闻好不好？我好歹也过六级了，哥你别欺负我不懂英文啊。”

　　“哎呀，你就不能把事情连起来看吗？”袁成宋无奈叹气，“我问你，你偶像去年是不是参演了一部电影，叫《迷影成踪》？”
　　“是。”
　　“《迷影成踪》在中国，是不是今年新年档上映的？”
　　“是。”
　　“你偶像是不是因为这部电影爆了，开始经常在我们这里露脸参加活动，甚至最近还有出演电影的传闻？”
　　“是。”
　　“那就对了。”他点头。
　　“啥？”
　　“一看你就是个假粉，追星都不全面。你偶像的工作室，呸，不是工作室，是你偶像所在的公司，是不是叫小蜜蜂？”
　　“昂，好像是吧……”李开心并不确定，“超话里都蜂蜜蜂蜜叫来着，据说是和公司名字有关。”

　　确定是个假粉无疑了。袁成宋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她道：“小蜜蜂，是埃里克在前年五月投资创立的，完全所属他名下。六月，这家公司投资了电影《迷影成踪》，你偶像在七月确定参演，你说巧不巧？”
　　“呃……”
　　“另外，看你不经常爬墙，还告诉你一个八卦。就去年元旦那会儿，你偶像不是杀青了吗？那个埃里克送了剧组每人一套GodNess的衣服。知道GodNess的衣服现在多值钱吗？”
　　李开心茫然摇头。
　　他见了，无奈叹气道：“我爱人，三万五的月薪，刚好够买一套的。”

　　“哦……”信息太多，接受无能。
　　她拧着眉头道：“我也大概知道他有绯闻，就是和这个埃里克吧。我不是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哈，就是绯闻对象是男的，挺刺激的，我就记住了。但崽崽前段时间接受采访，说这件事是假的。他们只是朋友关系。高中还是同学来着，我就没太在意了。”

　　这，这怕真是一个假粉无疑。
　　自觉这姑娘又颠覆了他对她的认知，也没那么无可救药，袁成宋放心了些，问：“你信？”

　　“嗯……”李开心认真思考着，“说实话，不太信。但是吧，嗯……该怎么说，反正，只要我喜欢的偶像不犯大错误，无论他谈不谈恋爱，和谁谈恋爱，是和男的谈恋爱还是和女的谈恋爱，我都没关系啊。因为那是他的私人问题，身为粉丝，管不到那么宽的。”

　　“那还挺好。”他点头，又问：“那我问你，啥叫不犯大错误？”
　　“嗯……就一些原则性问题不能触碰吧。”
　　“比如？”
　　“诋毁我们国家？”
　　“啧，真瞧不出来你还是个挺爱国的姑娘。”
　　“过奖。毕竟对待外国偶像，这点态度还是要有的。”

　　“那还有其他的吗？”
　　“啥其他的？”
　　“比如啊，”袁成宋想了下，竖起一根手指道：“知道他是你偶像，我就只是举个例，你别在意啊。”
　　“袁哥你说就是。”
　　“那我说了哈。”他假设道：“前提就当是他在你认为的原则性态度上没问题，但是呢，人品不太好，曾经插足过别人婚姻，你怎么看？”
　　“脱粉。”李开心不假思索道：“当小三的人就算上位成功，也会被小四给赶下去。”

　　好。完美。不愧是茶茶看上的人。
　　袁成宋满意了，伸手摸摸她头道：“嗯，孺子可教。那准备准备，去谢幕吧。”

　　“啥？”李开心没反应过来。
　　见她这样，袁成宋乐了，指着墙上的挂钟道：“看时间，茶茶快谢幕了。待会儿让他请我们吃饭啊。”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