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演员》阿杯阿茶

3、致橡树

　　茶，很好，很温柔，最不喜欢看到他们伤心难过。
　　离开，对茶来说，是一件好事。

　　“巴伦·普利兹克是一个典型的东方男人，我最初被他的容貌所惊艳，最后却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他的细心与温柔无与伦比，如春水甘霖，如风拂面，令人愉悦无比。
　　他会在得知第二名特别需要奖学金的时候，故意选错一个答案，很好的把控自己的限度，制造出‘他失误了’的假象，连老师都不会发觉，他也会在发表影评时，在毒辣犀利的眼光中增添几分言语上的温情，以求全一部电影的传奇。
　　他曾经入选在线影评人协会会员，却因更想顾全家庭而选择业余，他以独特的人格魅力打动了普利兹克家族的每一位成员，却在即将绽放的年纪无辜死于枪下。
　　埃里克失去的只是他的配偶，普利兹克家族失去的是一颗即将绽放在明日的新星，而我失去的，则是一个会对我说‘你要哭出来才能收获宠爱’的哥哥。”

　　泪水落下，虽然被艾莉丝立即擦去，却还是有几滴落在了悼词上，将黑色的墨水晕染开，模糊了一片。

　　在这样晴朗的天气里，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就要永远地离开他们了，光是想想，她就难过不已。
　　抱歉，她真的无法高兴地面对这一切。
　　哪怕对茶来说，这真的是一件好事。

　　眼含热泪，艾莉丝哽咽念着已经不完整的悼词，“我痛恨这并不公平的人间，时常在想，为什么有些人自以为是，却还能高高在上，有些人善解人意，却常被踩进尘埃？直到茶为我念了一首诗，才解答了这一切疑惑。”

　　她吸口气，用中文念出来，蹩脚的发音被间接的抽泣掩盖，变成了在家族墓地里回荡着的风声：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
　　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①]”

　　“可是，”泪水越聚越多，最终从眼眶里溢出，擦不干了。艾莉丝干脆捂住嘴，将悲伤咽回肚子里，以求祝福能从心里出来，让上帝感动，求全茶新的人生，“想要热爱的土地伤害了诚挚的心灵，想要维护的爱情将唯一的念想斩断。当我们面对悲苦的现实时，我虽然在流泪，却由衷的替茶感到高兴。只因为，他终于……能、能回到自己的故乡了。”
　　她擦掉泪眼，尽量露出最灿烂的笑容，不断眨着眼睛，企图挡下要流下的泪。
　　她对艾伦·普利兹克，一个站立在前头的，拄着拐杖的，颤抖着双手的干瘦老头道：“爸爸，让茶回家吧。”

　　落地终要生根，落红终要化作尘泥。对茶而言，生于斯，死于斯，故乡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闻言，艾伦颤抖了一下，在深吸口气后，不甘心的把眼睛闭上，“好……”

　　骨灰盒被交到张卉手上，衣冠则被放进墓穴里。石碑前，这个英文名叫巴伦·普利兹克，中文名叫茶生茶的东方男人，在26岁的年龄里，永远将生命定格在了2016年12月24日，平安夜当晚。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呢？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奇异的，在打碎一个骨瓷杯后，埃里克居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明明，昨晚还记忆清晰的。

　　没睡好。
　　都怪这个混蛋。
　　为什么会喜欢这些易碎的东方碗碟？他每次进厨房都要打碎一两个，增加额外的清扫次数，真是受够了！
　　该死的，已经十点了！就算是去洛杉矶也早该到了。他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剩下的碗洗完！那个家伙不会还真想让他去接他吧？怎么可能！

　　动作粗暴的将破碎的瓷杯扫进垃圾桶里，他扬声问已经连上家庭音箱的Cortana：“Cortana，告诉我天气。”
　　“Sir，你好，今天，阴，气温十三到一度，晚间有橙色大雾预警，出行请注意安全。”

　　“科瓦利斯呢？”不耐烦听这个，他扬声问。
　　“科瓦利斯，今天，晴，气温十八到六度，空气……”
　　“可以了，联网，放去年的米兰秋冬秀，”把最后的青玉白碗放到架子上沥水，他顿了下，改口道：“不，今天的新闻播报。”
　　茶是个无趣的人，每天都会定时坐在电视前看这种无聊的新闻，搞得他居然也有了这种糟糕习惯，真是糟糕透顶。

　　洗完碗，他抓了把头发，准备上楼去换衣服出门。
　　电视在这时候打开，自动跳转到新闻频道，主持人沉重的声音忽然响起：
　　“……今天，平安夜遇难者悼念仪式在旧金山的联合广场上正在举行，州长杰里·布朗参加了该仪式，并发表讲话。平安夜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在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号晚八点二十三分。当晚，联合广场上聚集了约三千人庆祝圣诞……”

　　什么？联合广场？恐怖袭击？只隔了一条街……昨晚回来……
　　他顿住脚步，转身回去看。
　　“恐怖分子最先对警局进行扫射，随后在联合广场上对群众进行无差别攻击，枪声持续约半个小时。在这次恐怖袭击中，共有五十三人遇难，六十七人受伤，其中十八人病危，尚未脱离生命危险。据悉……”

　　电视上，遇难者的遗像一一闪过，其中一张，特别像茶？
　　茶？
　　“Cortana，倒播回去。”他转回身，走去电视机前。

　　Cortana倒拨回去，正常倍速看，真的很像。
　　近距离站在电视机前，埃里克双手撑膝，尽量与屏幕平视，语气平静，“Cortana，倒播回去，零点五倍速。”

　　Cortana倒播回去，零点五倍速观看，慢到高清视频下，他能看清每张遗像下镌刻的名字。
　　尼克·法斯，埃尔克兰·达维，巴伦……普利兹克？

　　远方，传来整齐的枪/响。
　　鸣笛，瞬间刺耳。
　　电视里，因为是零点五倍速观看，州长拖长了的沉重语调显得尤为荒诞怪异，让埃里克切身实地的感觉到这就是一场真实得过了头的梦，“在这次事件中，我们失去了尼克·法斯，他救下了基娜，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巴伦·普利兹克，一位在影评界留下数次传说的华裔才子……”

作者有话说

　　[①]：舒婷，《致橡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