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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大结局) ...

  •   (六)

      湛蓝的海水泛着白沫,尽头连着浅蓝色的天际,云朵如鹅绒般堆镶浮在那里。
      浙江海宁一处临海的塘堤边聚着许多人,他们似乎正在焦急等待着什么。
      海天之间出现了一丝银线,那银线泛着亮白变得越来越粗,好像是一条曲折的玉蟒白练。宽阔高涨的水立起逼面来,映着霞光,起伏着就像那染血的乌兰布通山峦一般无二,待渐近时,声响如奔雷震耳,又如阵场上叫杀的大股厄鲁特叛军袭来,即便是善射的色格印也怯落马下,呼啸时,如缚足卧地的灰白橐驼之间的鸟铳与滑膛流弹俱射来,或如申胥的怨念化作万鲸涌起的潮头令人胆寒,迎面扑来的潮水重重拍击在堤岸上,那沉重的一倒,就像独马渡河的佟国纲削颊身亡,举朝皆惊。散碎的潮水细滴随微风飘到塘堤上,夹杂在咸腥苦涩的海风中阵阵袭来,擦着人们的脸庞拂过。
      熙攘繁杂的人们露出瞠目乍舌的神情,有的惊异有的啧叹。
      “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苏东坡曾在诗中这样描绘钱塘信潮。
      在观潮的人群中,一位五旬老者却盯着手里的一张白纸,白纸上只写着一个字,镬字外有一个口字。
      这是姚别峰临行前纪容舒递给他的,这字看上去又像是张雪峰所写,但是他却不认得这是个什么字。
      姚别峰端详一番,摇摇头,将字条塞于褡裢中安放好,随着人群眺望远方。
      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扭头看去,身后站着的人正是张府的仆人王玉。
      “王玉,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姚老爷,借一步说话。”
      王玉把姚别峰带到堤旁柳荫下的一个僻静处,忽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顶在姚别峰心口。
      “这是….”姚别峰疑惑不解。
      “你的话太多了,今天该结束了。”
      “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全告诉你倒也无妨,我先潜在庄园里以妓伪作狐妖,夜入刘氏厢房,又在其饭中下毒,此人终荒淫无度外加毒发而死。刘氏败落后,我来到张府上,豢养了黑狐诈作江湖上盛传的狐妖传说,那沧州府上下竟也信以为真,不想张府中潜了宵小,弄破了狐笼致使黑狐逃出,那夜范玉竟又设兽夹将狐击死,眼看我计要败空,又转念生出一计,待房中几人熟睡时,我将狐首缠细线,关阖柜门将柜门插闩穿好,从门缝中将细线拉出甩出烟道孔洞之外,又取一细线绑缚其上,扯至我枕边。悄然开门到屋外,将拴着黑狐的那根细线末端紧绕砖石若干置于井口。回屋中插好门闩,取柜闩上的细线在手中,将石灰凉水洒在他眼上,然后躲靠在墙角,待其呼喊时跃起疾步,待机拉动细线抽掉柜闩,柜门松开,砖石重于狐身必立掣其沿烟孔而出落入井中,日后寻机将狐尸打捞出来销毁。”
      “既是临时起意,你又怎么会备有石灰?”
      “岂止石灰,我还有信石。我奉命自当使旁人多疑畏惧而无察此事,先用糯米纸裹了信石末黏在碗底放在洗锅水里,那妇人常以围裙拭手,以致沾到围裙上,偷藏食物去吃,必然引得毒发,只是剂量少不至死罢了,作为惩诫已经足够,你同那司爨妪一样多事多言,应有此报。”
      说罢,王玉伸右手从背后抽出一条绳索,右手换左手将匕首丢入江中,双手将绳索套了一圈牢牢捆在姚别峰颈上。
      “我蒙六爷救命之恩,密潜府宅中作事,今当还报。”
      “六爷?哪个六爷?”
      “汝语甚多矣,不能留!”
      轰隆隆的潮声由远及近,王玉双手猛力向两侧一拉,姚别峰憋红了脸呲着牙死抓挠着颈上缠的麻绳,但那绳索死死卡在他喉咙上,令他无法喘息,况且他已年过五旬,气力上也绝不是这壮汉的对手。须臾,姚别峰不在作挣扎,双眼翻白血充瞳肿,双手垂下周身松软。王玉知道他已命丧黄泉,便松开左手,用右脚猛踢姚腹部,姚别峰顺着颈上绳索打了几个转,就像一只大旋螺一样转了几圈翻落到江中。
      “有人跌落江中了!”
      人群中冒出一个吼叫的声音,人们都还没来及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只见一具尸体被巨浪卷了去。
      潮水平息时一具肿胀的尸体漂到岸边,姚别峰观潮失足落水的消息传回张府,张雪峰泣不成声,几个月之后便去世了。
      转眼到了乾隆十二年,纪昀中了丁卯科解元。同年,清廷发重兵征剿金川叛匪。
      又过了两年,乾隆十四年九月二十一日。
      是夜,京城刑部天牢天字一号监里,潮霉黢黑的囹圉灰墙下,一个褴褛的人哆哆嗦嗦颤巍巍跪在地上等待大限将至。
      那人污脏枯槁的脸好像紧贴在地上,沉重地抬不起来,皮包着骨头蜡黄的手指上任凭一只细腿的盲蛛爬过,披头散发上粘着蛛网鼠屎,赤着皴裂的双脚静静跪在牢房里摊了一地的秸秆上,像个痨病鬼一样不住的咳嗽着。冰冷的手铐脚镣早已使他麻木而失去一切感觉。
      “圣旨到——”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空荡荡的漆黑小巷深处传来,粗糙墙壁凹窟里油碗上燃着的青绿火苗随开门时溜进来的一丝空气忽闪抖动了一下。
      着官服的那人打开牢房铁门,一个人走了进去,随后进来两名黄衣护卫站在他身后。他展开一卷黄锦,不紧不慢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胆庆复欺罔捏饰无可置辩,纵失渠魁按律应以贻误军机并斩於市,前事不蒇更贻后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诛,本欲於勾到之日明证典刑,但念伊勋戚世旧,皇考时即已简用为大臣,且与纳亲、张广泗负恩偾事。又曾进疏解讼与朕有功,著白绫五尺,加恩赐令自尽,钦——此——”
      (圣旨部分摘自《高宗纯皇帝实录》卷三四九,内容有改动。作者注)
      那男子只清楚听到一个“功”字。
      “还不领旨谢恩。”
      那男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呆跪趴在地上像是寺庙里的一尊泥塑。
      “你还不快领旨谢恩呐?”
      声音不耐烦地质问道。
      “罪…罪臣…庆复…. 领旨….谢恩….”
      那人伏在地上,依然用额头吸着地面,费尽全身气力终于憋出了几个字,微弱而毫无平仄。
      几天后,纪昀路过京城灯市口大街时看见北面有一间老宅,那本是前明严世蕃的府邸,如今已剩萧落万分。
      黄压压的天空遮满了苍污的阴云,半盏破灯笼在那宅院门前空荡荡的街面上杂着落叶枯草碎沙土来回翻滚着,灯笼上写着偌大一个“佟”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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