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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黄粱梦 ...

  •   黄粱梦
      永安21年的秋季是个寒冷的时季。

      护国寺桃花坞一片寂寥。桃树弯曲、褐色的躯干上,零落地挂着几片尚在怀念夏日的黄页。一阵风,枯叶便摇摇摆摆地飘落,无声。
      那孩子就是树叶飘落的时候出现在信宁面前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信宁已经忘了当初为什么在哭,或者那哭泣的记忆只不过是一个不真实的篡改。可那孩子是真实的。他就站在他面前,小小的,穿着红色的袍子,目光澄澈。“小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哭?你迷路了么?”
      “滚开。”信宁低低朝他吼道,不为人知的恶魔样。那孩子似乎被他吓着了,但却没有退开,只是看着信宁,“小哥哥,我带你离开桃花坞吧,我认识怎么走……”他伸出小小的手来拉信宁,信宁就看见阳光从他背后的乌云里钻了出来。那个寒冷的秋季里,就留下了一道温暖的阳光。
      “我叫红菱,叶红菱……”桃花坞的出口,那个孩子这么笑着对信宁说,“我们再不会迷路了……”

      “信宁,原来你在这里。”信宁回过头,看见父亲太子允锦盈盈而笑。他身边站着大理寺卿叶风鸣,手里牵着一身红袍的叶红菱,同样笑容温柔,似乎要将这肃杀的秋天都温暖过来。
      那是10岁的信宁和9岁的叶红菱第一次相见,从此种下了他们一生的牵绊。
      半个月后,叶红菱入宫成为长孙伴读。两个少年的成长,从此不得分离。
      之后很多个皇城萧瑟的秋天,红菱都会问信宁那天他为什么一个人哭泣。信宁望着天边浅浅一笑:“迷路了,你知道的。”

      红菱是长孙信宁的影子。在皇宫,所有人都这么说。
      叶风鸣以而立之年官至大理寺卿,可见他不仅是个聪明人,连运气也不错。现在,他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儿子安排在在未来太子身边,可谓深思远虑。

      皇宫的生活一尘不变。所不同的只是孩子长大,成人变老。
      朝阳宫房梁上的漆掉了,宫人爬上梯子修补,信宁仰头望着。他问站在一边的红菱:“听说江南的屋檐下都会有燕子巢,他们每年春天都会回到原来的巢里,是么?”红菱摇摇头:“不知道。其实所有的鸟儿都长的一样,分辨不出来。也许回来的是另外的鸟儿,占了那巢穴。”信宁便不说话。沉思着离开。背影看起来悲哀。
      那是永安27年的时候,信宁16岁,红菱15岁。信宁成长为一个有着温柔笑容的沉默少年,深得众人的赞誉。可是只有红菱才知道,这个少年骨子里的孤独和忧郁。只是他和其他人一样,无能为力。有时候他突发奇想,那个能够解他心锁的人,正在不远处等待他。只需要某些契机而已。但继而,红菱又开始朝笑自己:这一生,除了他,该没有什么人会站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静静看着他一日日挺拔起开。如梦中一般暗暗窃喜。

      永安30年,64岁的永安帝驾崩,太子允锦即位,号永临。长孙信宁立为太子。
      永临帝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荣登大位而有丝毫的好转,他的寝宫里依然弥漫着辛苦的药味。大多数早朝,首辅慕容日冕等数位机要大臣都会进入明心殿议政。永临帝温柔的脸经常因为突如其来的咳嗽而变得狰狞。这样的朝会经常进行了一半就不得不中止。
      众人退去后,只剩下叶风鸣一个人。
      “我时间不多了。”永临帝叹口气,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我想死前见他一面。”
      叶风鸣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人是谁。他也知道这些年来他比任何人都更思念他,可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能相见。叶风鸣摇摇头,“皇上,现在召七王爷回来,会让慕容那边的人堤防起来,到时候……”
      永临帝闭上眼睛,叶风鸣帮他披上锦袍,便悄然退下。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永临帝疲惫的声音:“我想我还是错了,我本以为我能够掌握一切……可是,谢君离说的话实现了一大半……”
      叶风鸣走出明心殿,一阵秋风袭来,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是永临三年,可是,天下几乎成了慕容家族的天下了。“谢君离,这就是你所说的祸端么?”叶风鸣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遥望西方,“谢君离,你大概现在正在嘲笑我们吧?”
      是的,朝廷是首辅慕容日冕的朝廷,天下是慕容家族的天下。

      永临三年的冬天,京城里出了件大事。
      慕容日冕的侄儿慕容封,路遇一美艳女子,强抢入府。该女子不堪凌辱,咬舌自尽。岂料该女子是前日进京的明王妃之胞妹。明王大怒,率百名近侍,夜烧慕容封府邸,砍杀慕容族七人于室。慕容日冕闻之,连夜关闭城门,追缉明王及其近亲。明王已先一步出城,但其京城的近亲无一幸免,皆获罪入狱。后虽经永临帝调停,但朱姓王族和慕容氏的不睦关系却雪上加霜。不久,明王与云南、川蜀、吴越等封地诸王联合,举出“清外戚、还皇权”的旗号,大举进京,匡扶天朝。慕容日冕则以诸王谋反之名,纠集驻扎京城附近的军队剿灭叛军。战事一直延续到永临四年的夏天。

      “允琛。”永临帝突然睁开眼睛,但他还是孤零零一人在明心殿,一身冷汗。只是假寐了片刻,就做了梦。他吩咐太监宣叶风鸣,然后按了按太阳穴。这个炎热的夏天,他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也一点点被抽离了,做梦也都是些不祥的噩梦。
      “皇上。”叶风鸣跪在地上。
      “战事如何了?”永临帝抬头看着他。
      “皇上该下决心了。”叶风鸣眉头紧锁,“另外,七王爷已经送了第七封请回的急函……先皇去世多年,可以下旨诏七王回京了。”
      永临帝突然走下龙榻,叶风鸣忙伸手扶住他:“他回来又怎么样?他站在他的兄弟那边还是站在慕容首辅那边?他哪边都选择不了……风鸣……我该怎么办?谢君离没有说错,我不能做皇帝。象我这样的人,即使做了皇帝也不能保护任何人,反而会伤害我爱的那些人……”
      叶风鸣沉默着看着门外,一字一句说道:“皇上,七王爷只会站在您这边。这个天下是您的,只有您能决定她的未来!”

      永临四年夏末,慕容家族渐渐感受到来自深宫的某些不寻常的气息。
      皇后慕容清嫣曾多刺探永临帝的心意,却总是无攻而返。朝臣私下里议论,莫不过永临帝要借助这次番王之乱,从慕容氏手中夺回皇权了。只是,慕容家族怎么回善罢甘休?
      所有人都在观望这场战争,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唯一漠不关心的人却是信宁。他和红菱在走廊里喝一壶茶,干燥的茶叶于水中慢慢舒展开的那些瞬间,时光流逝。

      那场宫闱的叛乱,就在所有人的揣测下,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那时候,七王正在回京城的路上,他快马加鞭,遥遥望见皇城,可是皇城里却传来了永临帝驾崩的噩耗。七王跪倒在漫漫黄土中,黝黑的脸颊上淌满泪水。
      允锦,允锦。他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却再也听不到了。

      24岁的信宁却突然在那场叛乱中不见了踪影。他原本就是慕容家族唯一的希望,他是永临帝唯一的孩子。可是,他却同时背叛了他的母族和父族。
      慕容家族还在心惊胆寒,番王的军队却已经驻扎在顺天城外。站在城门上放眼而望,慕容日冕突然觉得自己不可遏制地苍老了。他突然想,也许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里,唯一获益的就是他的外孙。他杀死了永临帝,背上千古骂名,最后却只是让一个孩子得到了自由。他想起永临帝临死前的冷笑和明心殿冲天的火焰,一切都虚幻地不真实。
      “慕容一族显赫近五十年,却毁于一旦啊!”慕容日冕忍不住泪流满面。

      乡间小道上,两骑马缓慢而行。
      “信宁,我们要去哪里?”红菱问道。
      信宁摇摇头。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疼痛之中,失去了父母和家园,可是肩膀上一下子就轻了下来。他们不是无情的人。信宁想起永临帝最后的目光,尽然带着一丝悔恨。他说他以为只要他成为皇帝就能改变一切,可是还是不能。他既不能保全自己的孩子,也不能保全自己的爱人。一切都按照其原有的轨迹行进,只剩下他一个人痴心妄想要掌握他所不能掌握的命运。“信宁,你离开皇宫吧。”最后,永临帝露出慈父的表情,轻轻抚摸信宁的头发,“不管皇宫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回头。记住,往前走,就不会迷路了……”
      “我们去江南吧?”信宁突然转过头来,昏暗的晨光下,他的脸颊上有一丝光亮。
      江南也许有一个巢穴,是在等待着回归的燕子。
      信宁策马前行,红菱呆呆地在后面看着。他想起第一次看到的那个一个人哭泣的孩子,他或许真的是迷路了,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如何前行。可是现在,他知道他要去哪里。
      也许,他要去的地方有个人在等他。那个人会有温柔的笑容,那个人会站在他身边,而不是做他的影子。红菱突然悲哀了起来,原来带他离开桃花坞的自己,并不能最终带他离开他的迷途呢。

      那个屋檐下的巢穴,默默等待回归自己的燕子。所有的燕子,都认识回家的路。

      ·····

      “你醒了?”明镜侧过头来,火堆上煮着的小米粥冒着热气。
      “我做了个梦。”信宁突然笑了起来,“我梦见我没有做皇帝。”
      “是个好梦。”明镜也笑了起来。
      信宁从怀中拿出那个青瓷玉瓶,愣愣地看了半天:“可是,我做了皇帝也未尝是个噩梦,至少,我遇到了我生命里唯一的亮色呢!明镜,我们何时到江南?”
      “三五天的路程吧,怎么了?”
      “真希望快点到江南。”信宁笑着走近火堆,“好香的小米粥。”

      掀开盖子,一片蒸汽腾腾。江南就在这雾气里隐现。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黄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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