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两无猜 ...
-
朱佑煊登位时只有9岁。号永逸。
大典上，他看见黑压压跪在地上的群臣，突然觉得莫名的恐惧。这恐惧不能用言语来表达，就和世界上大多数的情感一样，突如其来，看似短暂，却又盘桓一生。多年以后，永逸皇帝回忆自己的一生，突然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最辉煌的那一刻的大部分场景。可是那恐惧却一直在告诫他：从此，你是天朝的皇帝，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你要知道自己今后的道路是你一个人的道路，艰难险阻，惊涛骇浪，没有人能够代替你。这句话由无数人的声音组成，之前和之后，汇聚成海，源源不息。
不对9岁的朱佑煊说这句话的人，只有10岁的朱佑谦。他唯一的兄弟。
佑煊拼命想从黑压压的人群里找到佑谦。那时候，佑谦是他唯一的救星。佑谦比他高半个头，沉默而寡言，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让人惊奇的。永嘉帝偶尔会召见他们兄弟俩，问些学业的事情，投给佑谦的都是赞许的目光。7岁时，佑谦被封为安乐王，朝中都认为他将是未来的太子，他日的天子。可是，皇位还是落在佑煊身上，个中缘由，除了少数的人，知道的并不多。佑煊也不知道，所以一头雾水地被推上了王座。佑谦跪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他看不见他，可他却能轻易地看见他。含着笑却又一脸寂寞。
大典过后，到处都是纷杂的宫人，收拾残局。太后召见周怀忧等辅政大臣，锦颜宫里一片沉闷。
佑谦问了几个宫人都说没看见刚刚登基的永逸皇帝。他抬头看了看西沉的太阳，微微发了会儿怔，随后朝朝阳宫走去，他想他定然是在哪儿的。这些年来，他只要是不高兴了，就会去朝阳宫，看看那个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的洛无寂。有时候洛无寂会醒来，温温柔柔地与他讲些话。只不过这样的机会少得可怜，永嘉帝随时都陪在他身边。
朝阳宫的主人被宫里头的人传为妖魔，是魅惑圣上疏于朝政的罪魁祸首。可是在佑煊的眼中，他却是这个世界上最静谧的人，眼角都是温柔的光。
老远就能看见站在朝阳宫满天红叶下的永逸皇帝，明明还是孩子，却被迫了接受这个世界的责任。佑谦在心底暗自庆幸之余，却又有些怜惜佑煊。皇宫寂寞的生涯里，他们是相互依赖的兄弟俩。他们自然也听说过先辈为了皇位而争端无数的典故，可是他们却相互做了鬼脸，对那些久远的事情表示了孩子的不屑一顾。
佑谦慢慢走到佑煊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朝屋子里看。朝阳宫不可遏制地衰败了下来，在失去了她的主人之后。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红叶，却没有人来打扫。大家都看着新帝登基，却把先帝抛掷脑后。大家都是善忘的无情生物。
佑谦看见窗子里那张帷幔飘飘的大床，空无一物。洛无寂就在那里躺了十年。往年红叶满院的秋季，永嘉帝就亲自抱了他到院子里。佑谦曾听他温柔的声音：无寂，这里的红叶可与你家乡的一般？大概不一样吧？等你病愈了，我们一起去江南。
去江南。去江南。这声音竟是如此有着蛊惑之力。佑谦脑海里呈现一片温温柔柔地江南红叶之景致。
哥，无寂叔叔和父皇是死了么？佑煊突然回头问道。这个敏感的孩子，永远都知道靠近自己的是什么。也许，这就是作为一个帝王的基本。而佑谦却花了太多时间在发呆上。
佑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说道：大家都在找你。回去吧。
佑煊低下头，看了看脚下的落叶，然后又扭头看佑谦：哥，母妃说无寂和父皇就像这落叶一般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可是，他们怎么舍得佑煊一个人呢？他们要去哪里？
佑谦看着强忍泪水的孩子，安慰地笑着：皇上，您不是一个人呢。大家都陪着您。
哥，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哥？佑煊突然拉住佑谦的手，哥，你不会让我一个人的对不对？佑谦突然有些害怕，佑煊目光里的坚定，是不容拒绝的。他们是兄弟，可是，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佑煊的眼睛。
佑谦想起永嘉帝驾崩前三天的召见。那时候，无寂已经沉睡了十天十夜，所有的御医都摇着头走出朝阳宫。
永嘉帝双眼通红，一脸绝望的疲惫。但他如同一个真正的慈父，拉着他的手絮絮地说话。他与他说一些久远的事情，主角是他和洛无寂，还有许多相关的人，或死或离，一出真正的悲剧。
佑谦，佑谦，你会好好照顾你的兄弟，对不对？他最后这样问他，眼里有些模糊的不信任。永嘉帝将他在位十年的大部分时间用在等待一个人不可预知的醒来。朝廷是三公、首辅周怀忧的天下。他无比信任他，或者是他所拥有的一切权力与朝阳宫的那个人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佑谦和佑煊甚至无法享受到一般孩子的父爱。他们在后宫的脂粉中长大，健康却又懦弱。
佑谦一直认为，永嘉帝看着自己和看着佑煊的时候是不一样的。这些细微的区别只有本人才能了解，而这些区别也似乎能从他的母亲身上得以窥探。可是那夜无边无际的闲聊，却成了佑谦对于父亲最后的和最具体的印象。
请你，请你好好照顾你的兄弟。永嘉帝象是在托孤，向一个孩子寄托另外一个孩子的一生。
父皇，儿臣自然会好好照顾佑煊。他笑道。他想起自己幽居的母亲曾反复告诫他，你不能与你的兄弟抢夺任何东西。
佑谦就暗暗发笑，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抢夺别人的东西的。他有湛蓝天空和碧绿的湖水。为什么所有人都似乎在防备他呢？佑谦并不明白，直到那天他看到了永嘉最后一道圣旨。他突然明白，原来他的存在，并不是被允许的。
佑煊才是那个天之娇子。而他自己，只是泥土而已。
他们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可是这一切只是些错觉吧？
不过，既然大家都营造了这样的错觉，那就一直错下去好了。
是的，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永远都不会。
佑谦笑着抹掉佑煊溢出眼眶的泪水。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离。除非你先离开我。
夕阳落下，身后的朝阳宫看起来更加颓败。
朝阳宫的宫门吱呀一声关闭。佑谦似乎听到整个宫殿轻微的叹息声。
有些不祥的气息。
两无猜。不知道是因为无知，还是未知。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两无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