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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祭红尘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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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落下前,重生扭头看了眼信王府,暮色中的王府突然窜出一团火光来,方向正是他之前所居住的偏院。莲安!重生心里一惊。有些人的存在总会妨碍另外一些人,重生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重生加快了步子,希太妃和段十三少不会放过自己吧?他们一心希望的姻缘,决不能毁在我手上呢。重生笑了笑。富可敌国的段家和先王的胞叔,即便算是篡位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新王毕竟年幼,某些妄想就开始在他周围滋长了。重生想那孩子应该是与众不同的,否则信宁怎么会安安心心地死去呢?他那么用力才得到的皇位,总归希望一脉相承吧?
可是这些都和重生没有关系,他只一个人往前走。一声雷鸣,暴雨便倾盆而下,将所有的气息都掩盖了。
前面的破庙里隐隐有火光。
重生全身湿透地推开门,看见两人在火堆旁盘腿而坐,都是僧人装扮。重生抖抖身上的水渍,说道:“两位大师,打扰了。”可当他凝神朝两人望去时,脸色突然一片惨白,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并没有任何意义,也分不清悲喜。
“你——”重生突然看见夜红菱款款向自己走来,一步步走进自己的身体,他一心要抛弃的前世,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占领了他的身体,无论他装出多冷酷的表情,他都无法泯灭夜红菱一生的爱恋。
是的,夜红菱深爱的人赫然就在他面前,虽然已经遁入空门,但那眉眼,他永生永世不会忘记。重生,或是夜红菱颤抖着看着信宁和明镜,心头只有一句话:“他,果然没有死。”可是,他不死,对谁来说都是件坏事。
“贫僧法号宁信,这位是明镜大师。施主,请到这边来烤烤火。”宁信微微一笑。重生却又一下子迷茫了,信宁怎么会有这么安宁的笑容?他的笑容一直是空洞而悲哀的,还带着彻骨的恨。重生一直觉得他会是个毁灭一切的人,可最后,他却放过了很多人。让他变得善良的人,是那个叫做无寂的少年,笑容清澈;而夜红菱只会让他变得残暴。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所以信宁到最后都没有选择夜红菱。
“施主。”宁信从包裹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僧袍,然后走到重生面前递给他。重生盯着他的手指发呆。这手指再也不是当年那洁白无暇的手指的。如今,这手指变得粗糙了,指腹间有淡黄色的茧,也许埋藏了很深的思念。可是那些思念只是给洛无寂一个人的!
重生突然抓住宁信的肩膀,大声质问:“你在做什么?这时候还在嘲弄我?你以为你装成另外一个人就可以不认识我了?你,你对我就这么残忍?我是夜红菱,你看看我,是那个最后要置你死地的夜红菱……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恨不得……恨不得……”
宁信手里的衣服掉落地上,他的笑容里有些不着边际的怜悯:“施主,你认错人了。”他笑着,目光清澈。
重生猛地一惊,推开宁信:“不对,我不是夜红菱,我是林重生,我是林重生!我不是那个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夜红菱!那个人是笨蛋,我不是!”重生突然泪流满面,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宁信:“我为什么要遇到你?”
“施主,你还是来烤烤火吧?”宁信伸手拉过重生。火堆旁果然温暖,重生突然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就带泪痕渐渐入睡。重生突然觉得这是神赐的奇怪圈套。他在允诺面前否认夜红菱,而这个自称叫做宁信的人,在他面前否认信宁。一切都是预设好的惩罚,很公平。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阳光斜斜地射入破庙。
重生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僧袍。从阳光里看信宁的笑容,似乎更加安宁。
“你要去哪里?”看见他们似乎要走,重生急忙拉住宁信的衣角。宁信笑了笑:“我们是云游四方的僧人,也不知道接下去要去哪里。”“我跟你们一起去。”重生固执地说道。
大理城内都在议论昨夜王府的火灾,还说烧死了个人,面目全非。重生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不要揣测死掉的是谁。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信宁就在他面前,这次绝不能就这样与他告别。
无情也好,贪欲也好。重生,不就是关于幸福的念想?
明镜和宁信在天龙寺住下,布道讲佛。重生坐在佛殿外,有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格,将宁信的脸隔成阴晴不定。这些天他不太搭理他,看见他的时候就微微一笑,似乎是在对待一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重生有时候就会迷惑地想:也许这个人真的不是信宁,信宁已经死了,现在在他面的人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于是他去和明镜说话,明镜也高深莫测地笑一笑,转身而去。
深秋,天龙寺里满地落叶,竹扫帚哗啦哗啦地从地面升腾而起,重生突然觉得揪心地疼痛。绝望如同那单调的声音一般,缓缓升腾,堵在胸口,怎么也喘息不过来。
希太妃来天龙寺守斋,脸色就如同秋天般深沉。段四小姐终究还是没有一同前来。重生突然想允诺现在在做什么?他大概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毕竟找具尸体来代替一个失踪的人,是轻而易举的。重生不知道哪具尸体会那么不幸,代替了他,不得往生。
允诺会为我立另外一座墓么?或许不会了。他应该不会悲哀了吧?为了悲哀而悲哀,不能多于一次,否则就是矫揉造作了。
重生漫无边际地回想,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玄石街口。从天龙寺的山门出来,不消片刻就可以到这繁华的玄石街。黑瓦高墙遮不住另一个世界的华丽。
“信,则宁。”重生想起很久以前信宁对他说过的这句话,那时候,他是不信的吧?可是现在,他却叫自己宁信。宁愿去相信。是的,现在他做了自己的主人,宁愿去信,或宁愿不去信,随他。已经不需要信了,再获得安宁。
也许,他的笑容是真的。
重生靠在信王府近山林的后院围墙上。半个月前,他从这里逃离,现在,他却又回到这里。他不知道院子里会不会有新的坟墓,也不知道那些茶花是不是已经破败。他靠在那里看天空。天空很高远,是深邃的蓝色,让人忍不住要哭泣。
那扇隐蔽的门会开启吗?那座坟墓会开裂化蝶么?
一切的一切都是揣测。重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企盼些什么。他低下头,看见红衣的夜红菱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体里走出去。他在阳光里回眸一笑,似乎在说永别,又或者只是去闲逛片刻。现在只剩下重生,默默思量。
也许在等这个红尘中的一个奇迹。他赌上的,是前半生。
“他不会回来了。”明镜看着站立在院子里的宁信,“他去他的旅途了。”
宁信温柔一笑:“所有人都是旅途中的旅者,注定要遇到另外一些人。有的成了旅者手里的一粒宝石,因为怕遗失,恨不能剜了胸口的血肉来藏那宝石;可时间久了,宝石还是遗失了,只剩下那伤口,历历在目。有的成了旅者水囊中的一滴水,因为沉重,恨不得倒去;可那滴水,最后却成了旅者的救命稻草,与他的生命融为了一体,再不可分。”他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一片落叶。
明镜便问宁信:“你为什么要到云南,接下去又要去哪里?”
宁信的目光温柔地能看着水光:“因为放不下心而来到云南,看见他会过得很好,就安心了。接下去,我就要去江南了。去我和无寂约好的我们的江南……”
他摸了摸怀里的翠玉瓶子,那里装着他一生最爱的人。
落叶从掌中滑落,翩翩而舞。
去江南。去江南。红尘皆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