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寇锦

7、翎淑姬

　　入长生殿，以一心爱之物换之，便可过河通往永生，这，已是几千年的规矩了。不过，只有已死去的人才可来这阴气缭绕之处，活人必会被阴气侵蚀身体化血而死。
　　长生殿的主人乃是历经转世投胎三千年的叶赫那拉氏·东哥。以一人一宝之力保地府厉鬼恶鬼不破忘川永生永世禁锢于此。相传，东哥三千年前犯下大错造成一城池的百姓死在蛇妖手里，于是上苍震怒，罚东哥三千年转世投胎不得安生。叶赫那拉氏一族也被流放，时间一到她便恢复记忆来到忘川，入主长生殿，彼时，已经三百年了。
　　————————————————————
　　夏日树影斑驳，一处外面破败不堪的神庙里，一位身着紫衣，斜倚在廊柱上碧眸轻眯拿着一印着梨花的扇子，一边扇一边说：“湘芫啊，这么热的天，你就不要在练功啦，你那么强，已经没有人敢来这庙了。”院子中央，树叶随风围成一个圈，看似随意却牢牢的守住中间静坐的女子，她睁开眼看向那淳封，平稳的说：“淳封，以你的功力，完全不是你族各大长老的对手，你不怕他们直接闯进来吗？到时候，你该如何应对？”淳封皱了皱眉，叹了声气，轻轻的说：“那我就带着我体内的这颗珠子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湘芫摇了摇头，依旧静息练气，不在与她说话。淳封见她这样，深吸了一口气，收起扇子若有所思的皱着眉走了。
　　夏日的雨也是闷闷的，来的又快又急，呼啦啦的声音吵的淳封心烦意乱，推开窗，侧身看着院子地上的水，眼神哀愁婉转，思绪飞向三十年前，那时她母亲还在，她也还是狐族敬仰的翎淑姬，只是那把火，把那个曾经善良的淳封跟她母亲贝俞一起烧死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牺牲她的呢，淳封刚来到这神庙的时候时常呆坐着，一直想，一直想，到了最后，她化成原形倒在地上，还是想不明白。梦里全是眼泪，总是梦到母亲跟那些冷漠的脸，母亲最后温柔的笑，大约是……从父王放弃自己，从小的玩伴开始离她远远的，长老们决定要把自己与灵珠一起交给龙族处决的时候吧。她从卫兵把她绑到刑场的时候就绝望了，她知道，不会有人救她了，他们是一定要让淳封来顶罪的。
　　那天，天气异常的好，太阳刺的她睁不开眼，周围的大山郁郁葱葱，龙盘旋在上空，她的族人们围成一圈，把她推进火场，那火是天火，会连她的灵魂都烧的一点不剩，永远不会有轮回的机会。她哭过，求过，问过，到了最后她竟冷静下来了，总之是要一死，我便不在挣扎了罢，只希望母亲能好好的。
　　这是她过了三十年尊贵身份得来的好日子的代价，就是替继承人去死，刚站在火场旁，火的热气就烤的她疼痛不已，她回过头，母亲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已经看不清其他人的脸了。母亲的手抖了抖，一点一点地朝着淳封走来，远处的龙吼了几声，是龙族取灵珠的使者到了。
　　贝俞走到淳封跟前，牵着她往里面走了走，火越来越炽热了，贝俞望着她，眼里闪着泪光，淳封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贝俞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说：“小封，你是翎淑姬，曾经最尊贵的身份，你不要怨恨你父亲，他跟我一样的爱你。”淳封不知说什么，轻轻唤了声母亲，贝俞落下了一滴泪，“我会把你推出去，你要抢到地灵珠，它可以保全你，去逃到老树林里，还记得吗？就是你小时候去过得妖族禁地，那里面有座神庙他们不敢进去的，只要你进去了你就安全了。”贝俞扶着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笑了笑，说：“淳封，该走了。”
　　贝俞用尽全力推了一下淳封，淳封还没反应过来，她伸手就夺了地灵珠转手就吞进肚子里，刚想带母亲一起走，回头却是她被龙尾甩进火里的画面，淳封只觉得心里塌了一块。
　　突然房檐上落了雨滴在她身上，淳封惊了一下，晃了晃头，抬头看窗外的雨，云还是厚厚的黑压压的却是没有停的迹象，便关掉窗户，转身走进房里。
　　这雨直下了三天，地上全是积水，连带着外面的大树都无精打采的。过了午时，天气正好，她们一齐在树下喝茶，两个人都静默无言，湘芫打破了这个局面，她仰起头，望着头顶的树叶说：“六年，过得真快啊，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出去送死？”淳封用手撑着头，转着杯子不说话。湘芫又说：“前几日，我看到他们在竹林外布阵，估计，是硬要逼你了。”
　　树林沙沙作响，外面还有未通灵性的百灵鸟在叽叽喳喳，就在湘芫以为淳封又要不说话搪塞过去时，淳封轻声说：“其实我早就认命了，如果，他们不会在来找我，我可以一直待在这，直到死，可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觉悟。”淳封慢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着说：“我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拿不到地灵珠，到了那天，他们会想办法逼我出去的，我已经想好了，我要逃出去，逃的远远的让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湘芫，你跟我一起走吧，每天守着这个庙，又有什么意思呢？”湘芫目光平静，慢慢站了起来，说：“等到那个时候，我会帮你的，你就只管利用地灵珠逃的远远的就行了。”
　　湘芫转身走开，到了廊下的时候，她扶着柱子，头也没回的轻轻说了句“我永远也不会离开的”淳封根本不懂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对谁说的，她只想那天到了时，便去那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她小时候曾经听母亲说过，那里只有狐狸没有其他妖类，他们过得自在，又没有危险。
　　转眼就过了许多天，这天雾气很大，湘芫喊她过来，从怀里拿出来一个淡青色上面画着鬼纹的符，她递给淳封，示意她拿着，接着说：“这是我一故人的信物，当你退无可退的时候，烧了它，会有人救你的。”淳封收起来，认真的看着湘芫说：“你感觉到了吗，这种恶意的杀气，只有，那天我要被火刑的时候才感觉过的，我…终究还是逃不开的吗”
　　外面的火渐渐烧起来了，噼里啪啦的响着，带着黑烟飘入天空，不断有狐兵呐喊的声音，淳封不知道那些长老们有没有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父亲一定来了。淳封把长发用丝带绑起来，又抽出一把黑色的剑，剑柄上缠绕了一圈蛇，她说：“湘芫，我走了，不管此去是生是死，你都一定要顾好自己。”“我才没有你想的那么弱”湘芫拿了一盏灯，灯上面有一个透明铃铛，她晃了晃，外面顷刻安静了，也不在有烈火燃烧的声音。
　　“去啊，还等什么呢？这只能维持一刻钟的时间，去吧，这一次，就别回头了。”淳封用力握了握剑柄，深深看了一眼湘芫，转身跳出墙外，奋力向东边飞去，似有泪水从她眼里滑落，转瞬即逝。
　　淳封走了没多远，神庙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她哽咽着，停下了脚步，手轻微的抖着紧紧的攥着那张青符，更加快速的向远方跑去。而湘芫这边，已经发现淳封跑了的狐兵向大长老汇报，他捋了捋胡子对着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说：“子炎，由你去把她带回来，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
　　淳封一直在躲避狐兵的追杀，她跑到一个已经荒废了的镇上，想要歇息一会，还没来的及松口气，外面就响起了狐兵召集部队的声音。她立刻拿起了剑，准备拼死一搏，外面来的狐兵慢慢围成一个圈，然后，那个被叫做子炎的人出现了，他站在离淳封不远的地方，拿着三叉戟，说：“淳封，你现在跟我回去，把地灵珠拿出来，还可以免去一死。”淳封看着他，提着剑向前走了两步，剑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她说：“你是来杀我的，还是让我回去被别人折磨的？我告诉你，除非我今天死，不然我永远不会把地灵珠还给你们，不是想要吗？我就是毁了也不会给你！”
　　“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周围的狐兵抓住她，然后淳封突然用剑把屋顶打破从屋顶飞出去，刚出去就被金色的雷电打中肩膀，摔在了地上，她没有一丝犹豫立刻站起来往后甩了几颗火星，把靠的近的狐兵全都炸死了。她一边逃一边躲避飞来的雷电，时不时的杀死一些追的快的狐兵，可还是有好些落在了她身上。
　　淳封知道，自己已经逃不了多远了，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地灵珠也还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当最后一击致命伤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已经要意识模糊了。她看着不远处矗立的石碑，慢慢倒在地上，“淳封，不要反抗了。”这是曾经，对她最好的人说的话。她伸出手，点燃了手里的青符，还没等到它燃烧尽的时候，便失去了意识。
　　东哥收到了信物，顷刻之间便来到了淳封所在之地，看到正要被狐兵带走的淳封，直接挥手用缚灵带变宽将淳封裹了起来。那边淳封的父亲看到一个黑色人影出现在天空上，直接向东哥打过去，东哥一个闪身转手用了五成功力拍向淳封父亲，他被打下去后又吐了口血，大声问道：“你是谁？她是我狐族之人，不允许你带走她。”东哥瞥了他一眼，把淳封带到自己身边，说：“她带着我的信物，必将到我长生殿来。”说完就带着淳封消失了。
　　东哥把淳封交给穗穗，并吩咐穗穗把她治好，等这人醒了就来告诉她，然后就到了藏书阁，翻找着有关淳封的一切。当她看到淳封曾经把地灵珠吞进肚子过后，疑惑的说：“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灵珠的气息呢。”又翻了翻有关地灵珠的记载后，东哥来到偏殿，看到淳封还没有醒，就用内力为她快速治疗，她不想在等那么长时间了。
　　已经为她输了内力了，还是没有醒过来，看来是伤的不轻，东哥心想。“等会她醒了，带到大殿来。”东哥甩了甩袖子，走了出去。待到淳封悠悠转醒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她醒来只觉得身上特别疼，环顾四周，只有一个小丫头在一旁坐着，见她醒了，那个小丫头急急忙忙扶她起来，然后说：“我是穗穗，这儿是长生殿，是主人带你回来的，主人让我带你去见她，现在就跟我走吧。”然后扶着她慢慢往外走着，淳封想，既然是湘芫给我的符，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这长生殿，她是知道的，以前听族里的长辈们说过，长生殿的主人是祸害人间的魔女，被罚到这来的，想着想着，她便看到了传说中的魔女。
　　东哥坐在椅子上，侧着身抽烟，她穿着黑红相间的袍子，头发只用两支扇形的簪子挽起来，随意的垂在下面，见她来了，不紧不慢的走下来。此时淳封伤口已经被包起来了，穗穗帮她换了一身棕色衣服，东哥示意穗穗出去，然后又关上了门，淳封一直被她盯着，觉得有点受不了，便说：“多谢你救了我，我知道来到这的人都要付出一些东西，我可以把我的剑给你作为交换。”东哥轻笑了一声，说：“我可不要你的剑，地灵珠……是在你的身上吧？今日我去的及时，你还没有被他们带走，所以，我要地灵珠作为代价，而相应的，你也可以提出一个要求。”
　　淳封见东哥这么说，便有点犹豫，她也知道地灵珠有什么作用，只是……“我可以提什么要求？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吗？”东哥坐回了大殿中央的椅子上，没有回答淳封的话，只是拿来了一本竹简，上面记载着淳封的一切，她说：“你相信因果吗？翎淑姬啊，一个很令人向往的身份，因为你出生就高高在上的，所以就要替人挡灾，就会来长生殿走这一遭。”东哥抽了口烟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把地灵珠作为交换，我可以让你永远不被人找到，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你想。”淳封想了想，说：“如果我不愿意呢？”
　　东哥笑了笑，说：“那我们就来打个赌，看你没了我的庇护，出了我这殿，会不会被殿外的人带走呢？”淳封清楚，她已经是强弩之弓了，任谁都能轻轻松松的把她杀死，她没得选择了。“好，我愿意把地灵珠作为交换，不过，我要在这把伤养好，然后，你送我去青云潭。”东哥早就料到她会答应的，然后慢慢走了下来，伸出手后，淳封体内的地灵珠仿佛被东哥召唤了一样，发出光来，从淳封的体内到了东哥的手里。
　　她看到灵珠，满意的笑了笑，她递给淳封一青色玉佩，“这个，可隐去你的气息，不必担心会有人发现你，不过切记，不可让它被火灼烧。”然后唤来穗穗，让穗穗带淳封下去，自己一个人走到存放灵珠的房里，把地灵珠也放了进去。东哥又想了想，决定在房外下一个结界，做完这一切，穗穗来告诉东哥，淳封自己已经走了，于是东哥便躺在桃树下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