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寇锦

6、坠花湮

　　入长生殿，以一心爱之物换之，便可过河通往永生，这，已是几千年的规矩了。不过，只有已死去的人才可来这阴气缭绕之处，活人必会被阴气侵蚀身体化血而死。
　　长生殿的主人乃是历经转世投胎三千年的叶赫那拉氏·东哥。以一人一宝之力保地府厉鬼恶鬼不破忘川永生永世禁锢于此。相传，东哥三千年前犯下大错造成一城池的百姓死在蛇妖手里，于是上苍震怒，罚东哥三千年转世投胎不得安生。叶赫那拉氏一族也被流放，时间一到她便恢复记忆来到忘川，入主长生殿，彼时，已经三百年了。
　　————————————————————“那个人已经来了长生殿好多天了，也不见主人让她走，也没提什么要求，这是为什么呀？”长生殿一个婢女问穗穗道，“嘘…小声点，别让主人听见了，那是主人请来的客人，不要在说了。”
　　东哥今日又去见了那位，只能靠灵气与千年人参才能勉强活下来的，巫咸后人，黎茉。她又在椅子上坐着下棋，东哥坐在她的对面，说：“民间传说巫咸后人个个相貌奇丑无比，身高八尺身体健壮，这么看来，可不是。”黎茉笑了笑，抬头看着东哥说：“民间又有几人见过我们族人呢？我倒想身体健壮。”巫咸后人女子中，黎茉算是最幸运的那个，她无意间救了一只人参，所以可以勉强活到现在，即使巫族人长寿，可是女子生下来便患病。
　　她生的一副好模样，两鬓发丝弯弯，戴着一支朱雀尾青色步摇，柳眉明眸，肤色胜雪，行如弱柳扶风，只一点不好之处便是，她生下来就心脏不好，时常疼着，所以总皱着眉。
　　“你有什么打算吗？你的这缕魂魄，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聚起来的，可要珍惜。”“自会珍惜，若阿茶找来，烦请你将这老藤给她，就说我投胎去了。”说着，把手上的一圆形褐色藤蔓交给东哥，细细端详，便可以里面还有一丝血色。
　　“你不想见她？”黎茉摇了摇头，“我与阿茶，相识已久，我不想在拖累她了，要不是她，我早就消失了，她性子固执，若我在见她，只怕是难以收场……咳咳”黎茉说话很慢，心口时常疼着也说不好，东哥见此情形便也不在说什么，“罢了罢了，我代你转交便是，你好好休息。”东哥转身便走了出去，并且吩咐穗穗，让她用最好的药来维持住黎茉的原形。东哥需要用巫咸后人的魂魄来护住放置灵珠的香炉，以此为交换，她帮黎茉打发走那株人参修炼成人的小妖怪阿茶。
　　没过几天，还没等那阿茶找来，黎茉就坚持不住了，她的魂魄若隐若现，周身气息不稳，惊的穗穗一路小跑去叫来了东哥，东哥只能在旁边为她维持人形，等时辰到了，就炼化她最后一丝魂魄。黎茉见她来了，笑着说：“东哥格格，这可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我知道，来长生殿的人都要献出最珍贵的东西才可以…咳咳，可以完成心愿，我有一琉璃，名叫紫夜，或许可助你一臂之力。”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半白半紫的琉璃，状似月牙，轻轻递给东哥。
　　东哥收下了，然后让穗穗收起来，说：“你又何必呢，只要回去让那阿茶继续为你续命，你在活个几百年都不是问题。”“不行，我不能在让别人为了我颠沛流离了，我母亲因我而死，如今阿茶又…咳咳咳…。”黎茉说着，手在慢慢消失了再说不出来话，只见她越来越痛苦，脸色惨白紧咬着唇瓣，东哥说：“你马上就可以解脱了，我会帮你完成你的心愿的。”然后左手放在她在额头上念了咒语，加快炼化的速度，终于，在黎茉越来越透明的时候，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阿茶，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那么多，只是我不能在拖累你了，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啊……
　　在这短暂的几秒，她居然回想了一遍她的人生，她最惨痛的这一百年。她的母亲因为她续命而死，抚摸着她的脸，流着泪让她好好活下去，最后却被族人放到深谷的最深处，这是他们给将死之人最好的结局。在那暗无天日的山谷里，她遇见了阿茶，遇见了许多妖魔鬼怪，他们没有一个不是来抢紫夜的，没日没夜的欺负黎茉，直到她被阿茶带走。
　　后来黎茉才从阿茶嘴里知道，那琉璃能修复她的心脏，更能助妖魔鬼怪修炼，所以他们都想要。阿茶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按理说，她已经修炼成人了，大可以躲进深山自己修炼。可她偏偏要来找黎茉报恩，黎茉心脏不好，她就用自己的须来做成手环放在黎茉身上温养着，不管她们去哪都会有妖或鬼上来抢紫夜，虽说没有大妖，可是日日都有就已经让阿茶疲惫不堪了。
　　黎茉不止一次让阿茶走，离她越远越好，可阿茶每次都冷冰冰的说：“我走了，你还不是会立刻被撕成碎片。”说完就不在理她，还说：“如果你敢偷偷溜走的话，我一定会在把你找出来的。”黎茉只能叹气，她不能用灵器攻击妖怪，否则就会心脉受损，严重的话就会魂飞魄散，真是半分也帮不到阿茶。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终于有一天，黎茉醒来不见阿茶，听山洞外面有声音，走出去一看，只见阿茶身上都是狼的爪印，而那几匹狼死的死伤的伤还是不走。狼群已经跟了她们很久了，一直不走，今天终于有机会打伤阿茶了，眼看着阿茶就要被最后一匹狼割断喉咙，她只得用紫夜控制住狼，然后狠狠的碾碎他。谁知道，有一匹狼还有一口气，看见首领死了便扑向黎茉，她连续发动两次灵器，心脏承受不住负荷，当场吐血魂飞魄散。她在四周看着阿茶飞奔过去接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意识一点一点的消失，再见了阿茶，她在心里默默说着。
　　东哥看着已经被炼化的黎茉围在自己四周，然后进到自己手中的宝瓶里，说了句，你还真是固执啊。夜里，东哥做了个梦，梦到那个和黎茉一样倔强的人，她骄傲至极，至死都不会向敌人下跪。
　　东哥和北瑶，是在她及笄的时候相识，当年北瑶跟在她姐姐季蓝姝后面进了叶赫部，蓝姝让她对东哥行礼，她怎么都不愿。东哥记得清清楚楚，那天闹了好久，最后还是她父亲出面，季北瑶才不情愿的叫了声“东歌格格”。
　　时光一转她们已经相识了好多年，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会因此结仇，可她们俩的关系却越来越好，东哥时常去找她打猎，而季北瑶总是骑着马，不顾礼仪大声的喊她东歌，从不跟其他人一样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格格。在大草原上，在凹凸不平的沙漠里，她的声音张扬又快乐，至少现在是这样。
　　突然画面一转，她看到了蓝姝的死，北瑶的绝望，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叶赫部不会在与百瑟结盟的消息一出，其他小部落的人就想要合伙吞并他们，无论东哥怎么说长老们都坚持解除联盟，他们说“东歌，你该长大了”“东歌，为家族想想”“是你为家族效力的时候了”这些话让她感到厌烦甚至绝望。
　　可该发生的事依旧要发生的，蓝姝是在回城的时候遇害的，她曾经是那么温柔，那么注重外表，现在却被吊起来挂在敌人的战旗上。
　　画面越转越快，她看见蓝姝温柔的叫她“东歌，又来找北瑶啊”，北瑶骑着马甩着鞭子向她招手，“东歌，快过来。”后来又有长老们说，“以后你得肩负起家族的重任，就不要在叫东歌了。”几张脸重合起来，声音也渐渐刺耳，她痛苦的想要甩开这些声音，却仿佛就在耳边一样。
　　突然，她猛的睁开眼，松了一口气，穗穗就跪在她的面前问：“主人，您没事吧？”东哥坐起来说：“你最好当什么都不知道，出去吧。”穗穗小声的说：“殿前有人来。”然后便慢慢的退了出去。
　　东哥揉了揉头，就出去了。殿前站的便是那人参修炼成人的阿茶，她见了东哥，缓缓走近几步就问：“黎茉呢？我知道她会来到这的，你身上有她的气息。”东哥打量了她一会，说：“她已经魂飞魄散了，连最后一缕魂魄也不存在了，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说着，便拿出来了那个黎茉让她转交的一截老藤，阿茶急忙接过去说：“怎么可能，只要有这个在身上她怎么可能会魂飞魄散，我不相信，肯定是她不愿意见我！你说啊她在哪？”
　　“信不信在你，她连这个都给我了。”东哥拿出那个月牙形琉璃的时候，阿茶后退了几步，用力的眨了眨眼，声音略颤抖的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样你总可以相信了吧？没什么事，就走吧。”东哥刚转身走，身后就闪过了光，她回头一看，那人参已经成了原形了，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灵气全无。月光照在她身上，照亮了她的根，全是划痕，很是惨淡。
　　“既然这样，与其被你自废修为，还不如被我拿去用……”东哥自言自语着，抬手把那人参放在自己面前，用指甲划成两半，打开了灵根，吸光了千年人参的功力。“既然这么想见她，不如就去陪她吧。”随后，把废掉的参扔在一边就款款离去了。
　　“如果以后我们也在不会相见，那就祝你，岁岁常欢愉，万事皆如意罢。”东哥对着一把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