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白》喜寿

26、第 26 章

　　沙棠终是没有说话，只望着苏叶，苏叶也望着她。

　　许久之后，苏叶败下阵来，撇过头：“你是我的妻，誓言矢志不移！你好自为之。”

　　苏叶走了，沙棠踉跄做到椅上，伤心的仰头闭上眼睛。这一生，从认识苏叶开始，他从来没让自己哭过，现在她也不能哭。苏叶没有错，错的自己。她不该高估自己，更不该留恋人间又从地狱里爬出来。

　　错了就要改正，不是吗？等一切安排好了就让自己来结束这一切吧！

　　沙棠睁开眼，坚定浮上眼眸。她重新站起来，整理衣裙，一步步向外走去，一直走到骨冢。

　　貂族每个人都能看到红光是从骨冢出来的，但等进了骨冢却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他们只能在冢外看着红光，估摸它的变化。

　　沙棠抬头望一眼横跨天幕的红光，眼中露出厌恶和愤恨。她知道这是从哪来的，当年她镇压了他，现在也依然可以。

　　骨冢内，青山绿水依旧。一片宁静的湖水隔开生死，岸上是活着的貂族，水中是逝去的先祖，中间一叶扁舟承接一条单行道。

　　沙棠登上小舟，咬破手指，在舱底画下一个太极，然后仰面躺下。小舟轻灵飘向光柱，行至一半，平静的湖水忽起惊天大浪。小舟和舟上的人被浪花席卷消失在水中，湖面恢复平静。

　　天上底下，碧落黄泉，再睁眼已是另外一个世界。

　　简单古朴的小舟徜徉在花海中，无数不同季节不同岁月不同地域的鲜花同时盛开在这，它们向小舟致意，一路簇拥它向花海中间漂移。

　　沙棠睁开眼，看到这熟悉的一成不变的缤纷世界，有厌恶，也有怀念。她挥挥手，鲜花尽数合拢倒向两边，让出中间的小道。

　　若是霜白在这，定会惊呼这和她在落霜节天幕附近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只除了多中间那一点红光。

　　沙棠下了下周，顺着小道走向花海中央。才迈出一步，群花仿佛沉睡中惊醒，竞相吐出一口浊气复又陷入沉睡。

　　浊气升至半空凝聚成人形，是个孩童模样，好奇看着从来不曾出现的陌生人。未几，好奇变作惊喜和贪狼，从半空中俯冲下来。

　　沙棠对着俯冲下来的孩童吹一口气，人形瞬间散去，浊气贴着地面向花海中央虫一般蠕动。

　　沙棠不再管这浊气，依旧顺着小道向前。很快路的尽头出现一叶和来时一模一样的小舟，小舟上躺着一个人，侧面看去发如乌云、肌肤赛雪，端的是个美人。还与沙棠有几分相像，或者说是沙棠再美上几分的样子。

　　走到近处，事实却非如此。这是个美人，但却是个半面美人。对着沙棠的侧面是个栩栩如生的睡美人，另一个侧面却是一副森森白骨。以人中为界限，一边血肉饱满，一边半点肉屑也无。
　　适才的浊气从四面八方地下汇聚而来，躲在白骨之下，发出轻轻的“呜咽”声，似轻啜又似撒娇。

　　白骨上传出一声重重的吁气声，从空洞的框中中飘出一抹黑气，与沙棠视线齐平，发出一阵不辨雌雄的笑声。

　　“呦，我还再想这死寂的不毛之地何来访客，把我儿吓得瑟瑟发抖。原来是九天琼华仙子。一别经年，仙子安好？这外面的世界想来繁华的很，让仙子流连忘返，久久不归。只这衣裳不太好，如此粗制的衣裳如何配得起仙子高贵的身份。”

　　黑影说着绕了沙棠一圈，人还是那人，衣裳换了个样。青丝半挽头戴百花冠，身穿鲛纱脚踏浮云靴。从前的衣裳只是好看，现在的仙气腾腾，日光月华，只是与舟上的半面美人相似。

　　完成后黑影回到白骨上方，适才出现得浊气从白骨下浮起又变作小童模样，躲在黑影后面勉强挡住自己的脸。

　　“琼华已归天地，我只是貂族一女子。”沙棠撤去衣裳，回到本来样子，“这些年看来你的变化也不小，竟然都养起孩子来了，只不知它该叫你爹还是叫你娘。”

　　“欲望何来男女之分，倒是你，貂族女子！哈哈哈……”黑影笑得在空中打跌，挑眉看着沙棠，“这位貂族女子，请问你所谓何来？是送皮囊给我，还是来祈求我放过你那几个小崽子。那日力有未逮真是便宜她们了。你如今的样子虽不如从前，但也能勉强将就，至少不会像这副一样吓人。”黑影盘旋在红颜白骨上，从前他很喜欢这副皮囊。

　　“我便不是琼华也一样可以收了你。我劝你还是乖乖呆在这里，尚可以苟且偷生。若是妄想出去，必烟消云散！”

　　“放屁！我是谁？我是伴随灵智而生，永生不灭的欲望！”黑影滚动扭曲，从中间挤出一张与沙棠无二的面容。“这么多年你消灭我了吗？”

　　“没有！你灭不掉我，所以只能用自己的身躯禁锢我。可我是欲望啊！无处不在的欲望。”黑影绕着沙棠，时而在她面前龇牙，时而在她耳边低语，“每个人都有欲望，你也有，你知道的，不是吗？你的欲望是什么？你想要什么？你想做什么呢？”

　　“够了！”沙棠低呵。

　　“不！怎么都不够！若是够了，你又怎么会离开呢？你不离开我也出不来呀！哈哈哈……”黑影笑得猖狂，他被困了这么久，筹谋了这么久，怎么能不好好出这一口恶气。他绕着沙棠飞舞，诱惑她，刺激她，要她敞开怀抱拥抱欲望。

　　豆大汗滴从沙棠额角滑落，来之前她想过会很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她已不在是当年的琼华，这个自命【欲望】的妖魔依然还是当年的样子，她敌不过他，她需要时间。

　　“你说得没错！当日确是我被欲望所迷。”沙棠捂着心口看着得意飞舞的黑影。

　　他说的没有错，但凡生灵皆有欲望，小的只为几滴水一株草，大的祈求无灾无病身暖食饱，开灵智的更是欲壑难填，祈求长生天道。

　　她当年也是羡慕先贤补天填海之能，一步步走上登天大道，求长生求青春求那人心中只有她。可是世事变迁未能如愿，最后心灰意冷。别无所求之际以自身为诱，为天下为他禁锢了这自名【欲望】的妖魔。

　　她以为她已经心如死灰，她以为她已经再无念想。然而在这片明着绚烂实为死寂的花海中一年一年又一年，她才知道原来孤寂入心也会把人引向疯魔。她彷徨、忧郁、狂躁，许许多多的负面情绪压制着她，让她只能以不断沉睡的方式来渡过这无尽的岁月。

　　沉睡中有美梦，那是她深埋在心底的欲望。【欲望】探知了这一切，不断潜入她的梦境，把她的梦编织的更为美好，然后引诱她去触碰，告诉她外面的一切比这更美好，只要迈出小小的一步，甚至半步，一切唾手可得。

　　一次不理，两次不信，终败在三人成虎。她压制不住想要出去看看的欲望，将一半神魂放出花海。她当时并未神智全失，也知道自己的离开会使这妖魔重现人间，所以她只分了一半神魂，身体和另外一半都留在这镇守。

　　第一次出去只半月就归来，第二次变作一月，再后来见花海没有异动，她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终于在遇见沙棠的母亲时起了重活一世的念头。一朝投胎，半身腐朽，【欲望】在白骨中探出一头，嘿嘿奸笑。

　　现在想来她错了，她高估来了自己，没能坚守住当日的决心。但并不是从此无可救药，她可以挽回这一切，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愿从此永生沉睡，换取家人族人的一线生机。

　　“没错，万物生灵皆有欲望，但是你似乎忘了，除了欲望还有一种名叫理智的东西。而且你是欲望吗？”沙棠拔下头上发簪，在手心狠狠一划，引动自身鲜血在半空中画了一道符，“你不是欲望，欲望只是一颗臭不可闻吸引污秽者的果子。你不过是被他寄生的东西。我灭不了欲望，封印你还是可以的。”

　　鲜血图腾疯狂流转，带动周边气流风如利刃旋转。

　　“雕虫小技，看来这些年你不仅反退了。”黑影狂笑，但下一秒声音就哑了。它身后的浊气扭动拉升变作一张大网将他包裹其中，没等他反应过来，鲜血符文印上大网，将它牢牢困在其中。

　　“怎么回事？”黑影不可置信看着浊气。

　　“我来之前也以为今日会无功而返，直到我看到浊气。它确实与你同为恶气，但你忘了它诞生在这片以我鲜血浇灌的花海。你平日与他气流交缠免不了沾上一些，就成了今日的致命伤。”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吗！告诉你，不可能的。等我出来之时，就是貂族覆灭之日。我要你们一个不留，寸草不生！”黑影在牢笼中大声嘶吼。沙棠反手一拍将它封入白骨，天地间瞬间安静了。

　　“我知道这困不住你太久，但我至少有时间去做接下来的事情了。”沙棠看着白骨美人，叹一口气，接下她腰间的香囊，倒出不少精致小巧的东西，兵器乐器干枯花枝应有尽有。中间一把手掌大小的箜篌尤为显眼。

　　沙棠拾起箜篌：“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