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白》喜寿

25、第 25 章

　　骨冢是貂族的死后居所，生者和亡者分属不同的领域，所以平日除了祭送同族，并无人来此也毫无动静。但到这一代，不仅从中出了一道连接天幕漩涡的红光，连冢前的镇石兽都起了变化。

　　最先发现这种变化的是族中的三长老。

　　自从红光出现，沙棠提醒苏叶浩劫将至，族中将族人按法术和年龄分作三队。老弱幼为一队，无事尽量少走动，专心修习，多一分自保便是成功。族长、长老和法术高强者为二队，负责族人的安全，巡视漩涡，抓捕外来者，若还有闲暇才用来修行。剩下的族人为三队，每日从中选出五人协助族长，其他的随同老弱一队。

　　整个貂族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祥和安宁，唯有萧条寂静。

　　三长老在前任族长逝去前便是族中年纪最大的，对于苏叶的分队他没有异议，但在二队的任务分配上他起了执拗，抢下了两人份的巡视，丢掉了族长分发的书卷。

　　“我年事已高，便是没有这场祸事也时日无多，到不如用这副老朽的身躯为本族多做一些事。垂垂老矣的人怎能看着青葱样的后辈冲锋陷阵。”

　　众人起初不肯，无奈三长老固执，不定老松般立着，苏叶无奈也只得许了。

　　红光出现后五日，三长老在骨冢处守着红光，却见门口的镇石兽头上显露出些许花纹。这对镇石兽貂族来此之日就已经存在，悠长岁月中已经磨去外形，仅有一个大致轮廓，不想今日其中一只头脸又清晰起来。

　　事出反常，三长老几乎当即在石兽周围布下结界，传话给苏叶后日夜看守。

　　石像一日比一日明晰，到第十日，已经能完全看出模样来，是一只和貂族有些相像又不全像的小兽。石兽端坐，仰面朝天。

　　又过一日，石兽体表皲裂，一层层石片脱离，诞生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幼兽。幼兽从石墩上滚落化作一个人形婴儿，见风就长，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已经化作一个十五六的翩翩美少年。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睛看着结界外的三长老，甜甜而笑。

　　镇石兽生出灵智，化生为人。

　　三长老将消息传回族中，苏叶惊奇的同时心中也在担忧。身为骨冢的镇石兽化人本该算是一件好事，将其看作是新生的一代即可。但那莫名与漩涡相连的红光也是诞生在此地，就说不好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族中留守不曾外出的几人不约而同赶往骨冢一探究竟。苏叶飞奔而至，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不想有人比他更早，正笑盈盈逗着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玩。

　　“夫君，这石兽可真可爱，孩子不嫌多，不如也像栗子一样给我养了吧！”沙棠抱起石兽，拿着它的一个小爪子向苏叶摇手。

　　镇石兽所化小兽在沙棠怀中瞪着大眼睛，傻乎乎吐着舌头，一幅乖巧可爱的样子。其实心中早为自己现在的蠢样子翻了一百零八个白眼。这就是你所谓的已经想好让貂族相信和接纳的办法，好蠢，但还是不得不听。

　　苏叶定定看着满面笑容的妻子，忽然觉得好陌生，陌生到似乎从来不认识。他很想问一句：“你真的还是我的棠儿吗？”可是看着这个自己最亲近的人他没问出来，他也不能当着还有外人的时候这样质问他的妻子。

　　其他长老陆续赶来，一致都认可了这石兽。沙棠依旧举着那只肉肉的爪子，又把刚才收养的话再说了一遍。苏叶神色复杂，但终是点头应允了。

　　沙棠满意带着石兽离去，回到家中喊了几个儿女出来，见一见他们新来的小弟弟。

　　自得到功法后，霜白几人都是如祸至宝，闲暇之余的时间都用来加紧修炼。尤其是云栗，姐姐的死是他心头痛，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很厉害，姐姐就不用死了，所以当日才会被山洞中的白毛兽所惑。如今有了更好的，自然是手不释卷。

　　沙棠一叫，三人依次出来。先到的是霜白，像只鸟雀一样飞来，依偎着甜甜唤声“娘！”。书卷很好，但母亲更好，只是母亲身边的少年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忘忧和云栗随后出来，目光也都在少年身上打了个转。

　　少年看着眼前四人心中嘀咕，感情自己费大力气引进洞的竟然都是一家的，怎么这么巧。不过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霜儿，忘忧，栗子，过来见见你们的新兄弟。”沙棠拉过石兽，怜爱的摸摸头，“他是石兽所化，天生灵兽。哎呀！刚才走得急，倒是忘记让你们父亲给取个名了。”

　　“石源！”少年开口，为表坚定，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我本石生，追根溯源，该是石源。”

　　昨日沙棠得问的时候，他只摇头，他并不知自己原来姓名。沙棠也不在意，只说翌日能想一个就行。他想了很久，最后决定用石源，谐音思源，他只想找到自己的源头来路。

　　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石源，思源！故土难离，乡音难忘！沙棠心中点头，笑道：“即是你自己喜欢，那便唤你石源。”转头又对儿女道，“我得了你们父亲的允许抚养，以后他和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今日聚在一起先认个脸熟。”

　　四人相互见礼，忘忧冷淡，霜白微笑，云栗很是高兴，这新来的与自己性别相同，年岁看来也相差不大，平日大约可以多一个说话的人。

　　“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现下各忙各的去吧！霜白和石源留一下。”沙棠发话，忘忧和云栗都退下了。

　　霜白奇怪看着母亲！娘亲素来表现一视同仁，只留两人想做什么。而且石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生石兽，难道是要自己照顾他？

　　“霜儿，你的敛魂沙可在身上？”沙棠开口先问女儿。

　　敛魂沙？那是什么东西？霜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那日在母亲手中拿来的那盘散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就看上了这沙子，回屋后探究了好久也没看出是做什么用的，就一直在那放着。

　　“没带身上，我这便去取。”霜白说完消失，一个转身的时间就端着那盘沙重新出现。

　　沙棠从霜白手中接过沙盘，抓起一把让沙从指缝中滑落。这是很多很多年前她偶得的一件宝贝，世间仅此一件。当年随她一起埋入冢中，前些日子想起往事又去取了出来。

　　“霜儿，我要你将这盘沙带在身上，非有劫难不得接下。”沙棠取出一个五彩炉，将沙子转入其中，缩小到拇指大小，系上流苏形同一个禁步，挂在霜白腰际。

　　娘亲亲手系的！霜白摸着腰间彩炉，用力点头。

　　“石源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你带他到族中转转。最好是每间屋子走走，每个人都去相认一下，免得到时有人误认他是外来者，伤了谁都不好！”

　　果真是要自己带弟弟，霜白看一眼站在身边的少年，对母亲点点头。没事，她会做个好姐姐的，但愿这新弟弟也和胖栗子一样可爱。就是每间屋子每个人夸张了些，消息大家相互传一传不就都明白了，不过娘说的也没错，万一有人好久不出门，一出门就遇上指不定真当外来者给打了。

　　“没问题！保证完成。”霜白昂首挺胸，连拍胸口，呛咳了几声。

　　沙棠笑着点点女儿的额头，情知她这也算彩衣娱亲了。

　　石源也在同一时刻看了看霜白。还在石洞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面了，不过那时心神只在封印上，瞧见了也没瞧仔细。见过的几人中这姑娘的印象是最浅的，远不如另外那大脾气的少女和笨笨只求多学些法术的胖小子。

　　现在仔细看去，长相尚可，略带一分稚气。瞧她和这夫人亲昵的态度想来是几个孩子中最受宠的一个，只这法术实在平平，完全不像是亲母女。

　　“去吧，现在就是，早去早回！”沙棠送两人出门，临行拍拍两人肩膀。

　　“走吧！”霜白欣然走在前面，石源摊开手掌，看了眼沙棠拍肩时滑落的玉石灵珠。须臾握紧跟上去。【石源，你跟在霜白后面，她每和一个人说话，你就把灵珠递给那个人。】

　　身怀任务的两人走远了，沙棠的笑意从脸上消失，挺直的背脊松懈，深深吐出一口气。
　　一切才刚刚开始，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她收回目光，转身向后堂走去。

　　“你还是我的棠儿吗？”身后的声音低沉，隐约包含心酸。

　　沙棠身子一僵，垂下眼眸。她知道自己将这一切撒出去早晚会有这一天，她也知道今日收下石源的时候苏叶紧皱的眉头。所有的一切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想也许还能再拖一会，拖得一时是一时，现在看来是拖不下了。

　　她转过身，笑颜重回，对着百年相伴的夫君柔柔一笑：“我不是你的棠儿还能是谁？”

　　“我知道你是，可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你解开了我的结界，你知道旁人所不知道，你还——还拿一个假的石兽来瞒我。这一切是为什么？”苏叶看着亲爱的妻子，他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是简单的几个字。

　　沙棠撇过头不说话，他们是相知相许的两人，是貂族人人羡慕的伉俪。这是今生，可她还有前世，她不想牵扯又不得不牵扯的前世。浩劫因她而起，她害怕身边人的怨怼，至少她还活着的时候她可以骗自己，一切安好！

　　苏叶闭了闭眼，语气中满是伤心失望：“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