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白》喜寿

16、第 16 章

　　短短不到半年，貂族又一次开启了骨冢，在湖心水柱上增添上云桃和云礼的名字，哀伤的气氛久久挥散不去。

　　云桃死后，云栗被霜白带回家中，苏叶也在族中宣布将栗子登记在自己名下，成为最小的孩子。大家都尽力去安抚这个孩子，连一向独来独往还喜欢与霜白作对的忘忧在面对栗子的时候都展现了少见的温柔。

　　葬礼上，云栗失声痛哭，霜白试图安抚却是忘忧抢先一步。她环抱着栗子轻拍他的背。还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云栗听后哭得更凶了，但之后却是慢慢停下来，擦干泪水，沉默跟在灵柩后面。

　　姐姐死后，云栗子将自己封闭起来，整日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水池边发呆，安安静静的一整天都没有一句话。霜白心疼他孤身一人，几乎每天都尝试引诱他说话，但就像是面对另一个表哥白英，一种完全的挫败感。

　　这天难得看见忘忧和云栗在一起说话，虽然两人话都不多，有一搭没一搭的安安静静，但总是一个开始。霜白也会心笑了，栗子能走出悲伤真令人高兴。这么看来其实忘忧这人也没那么糟糕，是不是从前两人从不沟通有什么误会。

　　她试着走上前打招呼，云栗回礼，忘忧却是脸色一沉，冷冷离开。若不是顾及孩子在场，大有冷哼嘲讽的模样。

　　看来她还是她，一点都没变。霜白心中骂自己，疯了上来找不自在。脸上还是只能对着云栗笑笑，尝试哄他走动，整日这样怕要闷出病来：“小栗子，今天，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意外得了一个好字，霜白惊喜意外，这是云桃去世后头一遭呢。但云栗下一句就把她得心吓跳起来，“霜白姐姐，我想去祸山，去我姐姐离开我的地方。”

　　“栗子，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我知道哪里对你意义不同，但是你还未满百岁，不满百岁的是禁止上山的。”霜白很为难，父亲一再强调此事，自己身为女儿还带头违反真的说不过去。

　　云栗抓着霜白的衣角，流泪仰望：“霜白姐姐，求你帮帮我吧。我只是想去哪再看一眼，一眼就好。”

　　霜白蹲下身：“栗子，我也想帮你，但这事真的……”

　　“霜白姐姐！”云栗含着泪水的清澈眸子充满悲伤无助，霜白看着不忍可又不敢应下此事，只能先许下一个无期的承诺：“栗子，我尽力帮你想办法，但你要答应我，在我想到办法之前，觉不能自己去祸山或者是再寻其他人帮忙！”

　　“好！”云栗抽噎着重重点头。霜白爱怜摸摸他的头，又陪了一阵子才借要去看白英这个理由离开。

　　她实在是无法长时间面对云栗信任和祈求的目光。但她所逃离而去的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表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知事，在屋子里上蹿下跳，逼急了还动爪子动牙。姑姑在屋子外面守着，眼泪早已流干，添上漠然和绝望。

　　她没有呆很久，再一次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回到家中都还无法平息心中伤痛。沙棠心疼女儿不开心，拍拍她的肩：“福祸相依，白英虽然变成了我们无法接受的样子，但这不一定是坏事。”

　　“这还不算坏事？”霜白不明白一向疼爱表哥且言行温婉的母亲怎么会说出这般反常的话。说来最近母亲奇怪的地方可不少。

　　从前母亲算不上爱出门，现在却是三天两头看不到人。随口问一声也从来没有得到答案。上次族长葬礼结束时她的举动就让霜白疑惑，这次更甚，中途直接消失了一段时间，归来的时候身上还沾染了一些不该在同个季节盛开的花瓣。

　　“娘，你最近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女儿帮忙吗？”

　　“我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出去想寻些好东西给你爹爹。我看倒是你有事头疼吧！云栗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他那请求也算是人之常情，去不成也是不小的打击。”

　　“唉呀！娘你怎么知道的？”霜白拍脑袋，一脸无奈，“你别说了，一说我就头疼，我恨不得早上没打那经过。我不忍心拒绝他，可也不敢顶爹爹的雷。”

　　“早上我打水边过，无意中听到你们的说话。我看你还是答应了吧，你爹那我去说。”

　　“行吧，有娘出马，就算有责罚应该也不会太大。”

　　十日后，霜白与人换班，与那日的云桃一样，挎着竹篮登上山顶。巨石犹在，血迹已经消失无踪，寂静而荒凉。

　　霜白揭开篮盖，轻声道：“出来吧！”竹篮里跳出一只貂儿，落地变成小小少年。少年跪坐到巨石边云桃曾经呆的地方，不说话，只是一遍遍拨动地上的沙土，从日出到日中。

　　烈日高悬头顶，云栗已经跪半天了。霜白轻轻对他说：“栗子，差不多就回去吧。桃子姐姐那么心疼你，我想她也不愿意看见你总是沉静在悲伤中，而是希望你快快乐乐向前看。”

　　云栗没有回答，霜白叹口气，在一旁陪着，招来几片大叶子顶在两人头顶，最近正午时分的太阳实在是毒辣。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同。顶上叶子没多久竟然发现阴影扩大许多。霜白抬头看，天上飘来几朵乌云，而且越聚越多，看样子今天能下场大雨。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霜白姐姐！”云栗开口了，霜白一喜，忙回神望着他。

　　说完这一句，云栗又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霜白姐姐，谢谢你那日瞒下我的行踪。我不怕责罚，但是我不想姐姐死后还要被人指点。”

　　“桃子姐是个好人，我们都很喜欢她。再说她那么疼你，最后关头念的也只有你，我又怎么忍心让她死后不安宁。”霜白叹息一声，“你也别太难过了，你尚年幼，那天发生的事情本不是你的责任，该怪的是那些入侵我们土地的人。”

　　云栗摇头，双唇颤抖，双手陷入沙土中，泪如泉涌：“不！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姐姐。如果不是我，姐姐可以不死的，都怪我！都怪我！姐姐那么疼我，我却害死了她！”

　　霜白大惊，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不出声。她相信这一定是个阴差阳错的事故，所以她现在不可大声惊呼，不然本已自责内疚的云栗怕是会丧失生活的勇气。

　　“那天，姐姐三令五申不准我跟来。我面上答应，实际上悄悄躲在竹篮中。姐姐不知，就这样把我带上了山。到了山顶与你交班的时候她才发现我的存在。”

　　这事后来霜白也猜出来了。云桃一向小心谨慎，拿错篮子这种事情在她身上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再加上云栗的忽然出现，事情不言而喻。

　　“姐姐发现我后要赶我回去，我一生气跳出篮子就跑。姐姐去追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两个外来者出现了。那两人的本事并不算强，联手都没能抓住姐姐，可是……斗法一开始，姐姐就把我保护起来，如果我不出那圈子，一切都会不一样，姐姐可以顺利等到援助，就不会死了。”

　　“我出了圈子！姐姐假装失误不敌想把人引到陷阱的时候我没看出来，急急忙忙就想去帮忙，结果落到了那两人的手里，他们用我逼迫我姐。姐姐想救我但又不想伤害族人，所以她请了神灵附身。神光普照的时候她把我抱在怀中，几乎隔绝了所有伤害。”

　　“我不知道姐姐是何时学了请神术，大概是在族长把东西给她让她代交的时候吧。族长爷爷死后她有两夜不眠不休，也许那时候她就在担心会有这么一天。而我却终日嬉闹，还不听她的话，把她逼上了绝路。”

　　云栗已经停止哭泣，可他的眼神却随着他的诉说越来越黯淡无光，甚至隐隐有了厌世的情绪。他的人也站起来，走到山顶的边缘，眺望远方。

　　霜白看得心中发颤，一把把他来回来与自己对视：“云栗，这不是你的错！你姐姐疼你，你也疼你姐姐，这不过是一场意外。你姐姐临终的时候都还紧紧护着竹篮只因为是你在里面，她不想让你有任何伤害。这两个外来者是死了，可是导致天幕破损的人还没有找到。如果天幕没有破损，我们依然是一群生活在世外桃源的貂儿。是这个不知名的人害了族长，害了云桃姐。”

　　“真的不是我的错吗？”云栗眼露迷茫，片刻后摇头，“是我的错，怎么逃也逃不掉的，霜白姐姐你不用安慰我了。姐姐爱这里，我也爱这里。从前我只想简简单单跟着姐姐修行，不求有多强，只求能与姐姐相伴。以后不会了，我长大了，我要和族长，和姐姐一样守卫这里。不管是谁害我们家园族人，我都会以性命来对抗。”

　　“轰隆”一声雷鸣，雨丝开始降落。

　　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他站在那里，未足量的身材也已经有了几分伟岸宽广的感觉。霜白不知道云栗在这种极端条件下产生的这种想法是否对他未来成长有利，但至少现在他会好好活着，也不枉当日云桃相托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