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白》喜寿

11、第 11 章

　　夜深了。

　　霜白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明月，她睡不着，因为娘亲今天炸的雷太响了。

　　貂族阖族修炼，隶属精怪，少说也是几百上千的寿命。她虽成年但依然觉得自己尚小，从前都未曾想过这事，如今被母亲一说，才惊觉原来家人都开始考虑这个了。

　　表哥，细想想好像挺好的，长得好，对自己也好，本事在族中年轻一代也是一等一的。她还知道族里其实有不少的小姐妹眼睛都盯着呢。

　　和他共度一生……霜白试图去想象成亲以及成亲后的日子。良久眼睛向上一翻，好像想不出来。

　　微风拂过，带来几分凉意，也带来一点奇怪的声响，像是衣角擦过青草撞落露珠。这声响从院门一直延伸到房门口，然后停止了。

　　外人有人！

　　都这么晚了，脚步声中还带一点迟疑，应该是今天被炸得另外一个人吧。他来做什么，这门自己是开还是不开。原本是一个人自在瞎想，这下另一个人到了近处，霜白一下子也变得扭捏浑身不自在。

　　白英在外徘徊。听到那句话时他惊喜万分，差点当场就屈膝把舅母改作岳母，但回头却看见了霜白迷茫惊讶的样子。她从来就未曾想过此事吗？哪怕他们青梅竹马、无话不谈。

　　傍晚时分舅父的归来打断了那可怕的沉默，所以他现在来了，想表一表自己的情意，也探一探表妹的心意。

　　紧闭的房门忽然透出些许光点，融汇成幽蓝一片。柔和的蓝光中水波荡漾，莲叶田田，一株并蒂莲跃然而上。两朵花儿紧紧挨着，花瓣交错，在风中沉醉摇摆。

　　霜白走到门边，扬起右手想要触摸莲瓣。手指才碰到，花瓣落下，两个饱满的莲蓬依旧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落下的花瓣则化作银链绕她周身飞舞一圈又回到并蒂莲下。

　　这次并蒂莲蓬下多了两只戏水的鸳鸯。时而拨水，时而交颈，画面一直变幻，不变的是鸳鸯一直并行而走，你进我也进，我退你跟随，如同那并蒂莲不分离。

　　霜白再度伸手，停在鸳鸯的面前，两只鸟儿摇摇尾巴扇动羽翼，雀跃跳上手掌。

　　花开并蒂，鸳鸯交颈，俱是月老祠中姻缘树上挂了名号才有的景象。表哥这是在借画喻人，表明心迹吗？

　　“表妹！”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霜白不由自主贴近门，又觉得有些不妥，改为紧紧背靠着门，侧耳倾听。

　　“表妹，舅母的话在你听来也许有些意外，但与我而言不易于天籁。很久很久以前我这心中就住进了你，我一直在等，等你长大，等你知情。落霜节的那天，我看你在花雨中微仰着头，那一幕仿佛神女降临，我感觉我有些等不下去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经年思念。”

　　“我本想借神明之手在全族面前向你求亲，可是，我失败了，只能假装忘了曾向你求取承诺。直到今天，今天舅母那句话。”

　　“天地为证，神明见喜，我愿与君知，与君行，与君死生同袍！”

　　霜白静静听着表哥的话，红霞飞上脸颊，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答应下来嫁给表哥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熟知对方脾性，相处想来容易，再者娘也说他好。

　　是现在就走出去还是？要不还是等明日吧，等明日见过娘再说，今日爹爹归来，都还没能好好和娘说道。霜白摸摸还有余热的脸蛋，一瞬变回紫貂，钻进被褥中。还是原形好，脸黑脸红都看不出来。

　　“霜儿，我知你尚未想过此事，不求你现在应下，但求你好好想下我们的过往和未来。我会等着你，一直，一直等着你。”白英站在门外，听不见里面的声响，也不敢贸然用法术查探，唯一能做的便是剥白心迹，然后等待。

　　良久良久，屋子里缩着的小乌龟一直不肯探出头来。无奈，他只好留下一只平安扣先行离去。来日方长，总该是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霜白虽不出声，却也时时听着外面的声响，猜测着外头的人这一刻实在做什么。听到离去的脚步后还是咬咬牙钻出来，重新化作人形打开门，小心翼翼探出小脑袋。

　　表哥已经走了，门口半人高的位置悬浮着一块羊脂平安扣，入手温润水滑，眼前还浮现出一段文字。原来这不单单是件玉器，还是一个护身法器，紧要关头可挡一次攻击，哪怕是族长那样法力深厚人的一击，它也能全盘接下。

　　这东西似乎贵重了一点，便是爹娘为自己准备的也是抵挡或消除大部分，可这个完全是无视，最重要的是这平安扣上还雕有龙凤双喜。霜白心里有些拿捏不准，若是收下似乎不是很好，自己尚未应下呢。虽然也有那么一点意动，总还不是全心全意。

　　不然还是先还了吧，好事真成再拿也不迟。

　　翌日霜白准备去还，临行打算知会母亲一声，顺便也是想和娘亲说说昨夜之事。

　　进得小院，难得回来的父亲早已不见踪影，又忙他的事物去了。娘亲一人愣愣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霜白走过去，也在窗边坐下，托着腮帮子看人。今天的娘亲似乎比往日的更好看，甚至还好像年轻了一些，昨日爹爹回来看来娘很开心啊。爹娘感情真好，回来就开心，走了就忧愁。以后自己也得找这么一个全心全意的。

　　“是霜儿啊！”沙棠回神，笑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转眼你已经这么大了，你小小的样子都还历历在目呢。不过大了好，大了，很多事情我也就可以放心了。如果还能再看见你成家就更好了。”

　　“娘说啥呢！”霜白想起昨夜表哥如梦似幻的并蒂莲开，红霞飞脸，娇声不依。

　　“女大当嫁！白英是个好孩子，而且很早就喜欢你……”沙棠停顿下，收敛笑容，“娘跟你说正经的。霜儿，你觉得你表哥如何。虽然我觉得他很好，昨日还说了那样的话，但日子是你过，选择权在你。不管你作何选择，娘永远都站在你身后。”

　　“娘！”霜白湿了眼眶，抽了下鼻子没让它掉下来。从前真的是自己太不懂事了，以后不伤心了，就算把自己屋子里的好东西都给忘忧也不伤心了。

　　“娘！表哥他，昨夜来了我门外，说了一些话，我这心里暖暖的，甜甜的。但是……”霜白摇了摇头，“我没有答应他，他很好，我也挺喜欢他，可总好像缺点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从前没想过这些事。再过一阵子，再过一阵子我想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霜白取出袖中的平安扣：“这是昨夜表哥留下的，我想先还给他，太贵重了。真到那一日，再收也不迟。”

　　沙棠望着霜白，伸出手轻揉她的头顶，又顺着青丝向下，抚过脸盘，目光留恋不舍，仿佛有千言万语。

　　霜白诧异：“娘你怎么了？”

　　“娘就想好好看看你。我的霜白青丝如墨冰肌如霜，好看着呢！”沙棠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这平安扣今日是还不了了，晚些时日吧。今晨天幕漩涡忽然起了变化，你爹匆匆赶回族中议事，顺道去你姑家把白英也带上了。”

　　“要变天了！该来的挡不住，要留的也藏不住！”

　　飞来山峰下聚着不少族人，眼中都没了往日的祥和，多了惊慌，甚至还有人在窃窃私语中念叨了一声神弃。

　　神佑，神弃！一字之差，却是永远无法横越的鸿沟。霜白直视漩涡，耳边回响着母亲那一声【要变天了】。

　　仰望天幕，原本幽蓝深邃的漩涡一夜之间大了一倍有余。漩涡带动的风席卷着附近的一切，原本还有几点绿色的山头现已是光秃秃的一片，时不时还有石头被带上天，然后在漩涡里被电闪击成粉碎。地上已经积起不薄的一层灰，可知有多少石头已经化作粉末。

　　正诧异间，漩涡又起了变化。漩涡里出现了一个个光点，光点越来越大成了圈。圈里面呈现出一幅与貂族风格迥异的画。幽蓝天幕下一丛丛齿距状的草叶，清澈湖水不是碧蓝而是绯红。

　　不！那不是画，那里的草会动，那里的露珠会落，甚至有一个人影走进圈内。他站在圈口，好奇与这边对视。片刻之后嘴角弯起，笑得瘆人。

　　这就像是一道门，门的这边是世世代代生长的家园，门的那边是个未知的世界。霜白和在场的族人心头涌起了一样的想法：宁静的生活以后也许就是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