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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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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里飘起袅袅云烟,落日将沉甸甸的大麦印染成金黄色,几只蜻蜓在蹁跹起舞,咿呀作响,向全世界宣布它的喜悦与荣耀。
搬进窑洞已有一段时间,窑里又添了很多家具,看起来愈发温馨舒适。李漠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他经常在炕上撒了欢的打滚,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真正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家。隔壁是最亲的亲人,眼前是最暖和的热炕。
他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也终于不用再忍受饥寒。他的人生有了归宿,生命有了温度,这一切,来之不易。
大麦熟了,那么制醋就得提上日程,这是李漠盘算很久的事,到此刻,制醋所有条件终于成熟。
李漠去县城里买了一麻袋新大麦,大麦铺开在院里暴晒了几天,晒干水分后,三个人轮流在自家石磨上将其碾碎。
夜幕降临,阿姆早早就歇息了,李漠洗完碗,拿起门前的布巾细细擦净手上的水珠,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瞧见院里阿牛正在推着磨,步履稳健,身姿挺拔。
不可控的心脏砰砰乱跳,这难道就是喜欢吗?
想走进他的生命里,想与他共荣辱,同进退。想一辈子,有他陪,陪着他。
可是,不是说好的,不能依赖任何人吗?
可是,还是想靠近他一点点,再近一点点。
“阿牛哥,擦擦汗。”
阿牛被一块布巾挡住了去路,脚下步伐停顿,扭转过头,咫尺之遥,青涩的少年笑的璀璨,那双涤净凡尘的双眸真挚看着自己,这一刻,犹如天降神旨,眼前便是自己的救赎。
“阿牛哥呆了?快擦擦汗,你看你的衣服都被打湿了。”李漠愈发笑的开怀,葱白纤细的手指晃了晃。“给你,汗巾。”
阿牛没有去接那块散发着清香的布巾,有力的双手直接握上了李漠的手腕,柔和的触感让他心中一颤,但依然紧紧握着,未有丝毫松动,然后,缓缓靠近自己的额头,就着那只稚嫩的手,揩去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注视着阿牛如子夜般深邃的黑眸,李漠觉得自己越陷越深,渐渐地,慢慢地,如命中注定般的,失了魂魄。
眼睛平视处,是阿牛紧抿的,弯成月牙弧的薄唇,淡淡的唇色在李漠目光注视下,逐渐充血,染上了一抹绯红。
手里的布巾早就跌落下去,不知何时,双手已触摸到了那人的耳根。
抬脚,还未等那人反应,倾身向前,薄唇相抵,炙热了流年。
但,并没有最后的最后,李漠慌乱跑开,他始终觉得还不到时候,而阿牛,自然不会强迫他。
躺在各自的窑里,俩人都失眠了。李漠辗转反侧,充斥大脑的热血似乎还未散去,他无法静下心思考。满脑子都是对自己做出那番动作的懊悔,但又隐隐约约的,透着些许甜淡的开心,只是仅仅那一抹微不可查的爱意,却被他彻底忽视掉了。
他以为,他只是在那一瞬间被迷惑了心神而已。
由于前一天晚上失眠,李漠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把自己的头从被窝里刨出来,朦胧张开眼,就见日光透过窗柩缝隙,在平坦的地面上绘制出一幅极尽规则的水墨画。
“摁!怎么这么亮” 李漠揉揉眼睛,下一刻,忽然一轱辘从床上爬起,哎,又起迟了。自从搬到新窑,自己似乎远没有以前自律,李漠气的锤了锤脑袋,本来打算早点起来做早点的,这次又没能做到。
稍微拾掇了下自己,李漠走下铺满青石的楼梯,秦素芬正在给新种的一颗果树浇水,见李漠迷蒙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就知道他是刚醒来。
“漠漠,快去洗把脸,阿姆去端粥和包子,”秦素芬拍了拍手,向灶房走去,“是早上阿牛跟我一起捏的包子,猪肉馅的,你肯定喜欢。”
李漠:“你们俩一起包的呀!对了,阿牛哥去哪了”
“他包完包子就去山上了,说是要找什么东西,我说你以后对他好点,不要再闲着没事就让他做这做那了。”
“知道了,阿姆,”李漠无奈听着唠叨。“下次我起迟了你叫我一下呗。我也想早点起来和你一起包包子来着。”
“好好好!下次一定叫你哈!小懒猪。”路过李漠身旁的阿姆伸出手捏了捏李漠的小圆脸。
“阿姆……不要捏我脸,”李漠嗔怪道,“本来都这么圆了,再捏就胖成球了。”
“胖成球你也是阿姆的儿子,阿姆永远不嫌弃你。”
“阿姆,你不嫌弃我,可是有人会嫌弃我呀!您难道想看着你儿子被嘲笑吗?”李漠和自己阿姆的互怼已经成了这个家的日常,他们都在想方设法逗对方开心。
“你呀!谁敢嫌弃你,你不嫌弃别人阿姆就要烧高香了。也不知道你这性子像了谁”阿姆叹气。
“可不就是随了你吗?一样聪明伶俐,温柔贤惠。” 在阿姆面前,李漠也算是张扬天性,一副痞痞的坏笑。
“你这孩子……”阿姆也笑了,丹凤眼向上挑起,红润的脸颊上增添了生动的表情,此刻的她,是幸福的。
见阿姆露出笑脸,李漠也觉得心情舒畅。“阿姆说的是,您说的都对,快点啦,我要吃包子。”
李漠刚坐到桌旁,新修的大门缓缓被推开,只见阿牛风尘仆仆进入院里,背上背着红柳筐,手里握着几根竹子。
“阿牛哥,你回来了?” 李漠看见阿牛,瞬间嘴角弯起,绽放出大大的笑颜。
“哇,真找到竹子了,太好了” 李漠一眼就看了阿牛手里抱的长竹子。
阿牛宠溺的看着李漠。“你过来看着能用吗不行的话我明天再去一次。”
李漠屁颠屁颠跑过去,热情的帮阿牛放下筐,转个身又跑向灶房。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被搁在地上的竹子就回道:“能用,能用,只要是成年竹子都可以。”
李漠边说着,边去灶房舀出一盆水来,“快洗洗,咱们一起吃包子。”
看着如此贴心的李漠,阿牛心思一动,瞅见秦素芬并没有注视这边,便迅速低头触碰了一下李漠的嘴角,而后若无其事弯下身子,开始净手。
李漠吃了一惊,赶紧转头看阿姆,见阿姆并没有注意这边,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锤了阿牛一拳,轻轻的,更像撒娇。
但其实这些个小动作哪能瞒得了阿姆呢?看着小俩口热闹的互动,阿姆内心舒慰不已,只要漠漠能幸福,自己就可以笑着去见他阿爹了。
吃罢饭,李漠终于开始忙活他的制醋事业,第一步是制曲,没有曲坯,制醋的一切都是枉然。制曲也是其中最复杂,最难成功的一步,所以只要制曲能成,那么醇香酸甜的食醋出现就指日可待了。
李漠拿出一个大陶缸,倒入磨碎的麦粒,再加入前几天做好的酵头糊和老浆水,用力搅拌均匀。
“阿牛哥,竹子割好了没”李漠朝院里锯竹子的阿牛问到。
因为要把和好的麦粒泥装入竹子制作的模具中,所以早些天,李漠就问阿牛在山里有没有见过竹子,阿牛说不确定,要去找找看,没曾想还真找到了。
这会阿牛正按李漠要求将竹子切割成一面开口的竹筒状。回道:“马上就好。”
竹子模具做好后,阿牛和李漠俩人一起将麦粒泥装入竹筒中,压制成块。
压制好的块状原料再与麦秸秆分层铺放于热炕头,用锤子锤瓷实,在高温下,曲坯自然发酵,长出青黄红色的霉子。
再放置二十天左右,曲坯会发热干透,将其置于阴凉透风处,最后用砍刀把干透的曲坯砍成拇指大小,此曲便成。
看起来简单,但这是一个精细活,温度、力度、厚度都需要精准把握好,其中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应对,李漠这将近半个月时间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他把心思全部放在了制曲上,生怕一个小错就将一切毁于一旦。
庆幸,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一步曲胚的制作,成功。
转眼,天气已泛起冷意,李漠一家人全都换上了秋衣。阳光温馨静恬,万里山田一片金黄,这个地方最盛产的粮食,小米,也熟了。
自然而然,李漠选择用小米来制醋。小米醋,醋中极致,最为醇香。
灶房里专门为制醋而添置了一口硕大的铁锅,几乎占满了灶台的一半,当初动用了阿牛和柱子俩个人,才将它抬回来。
铁锅中倒入小米,加井水,熬制整整一个白天后,待其粘稠至干即可。
煮好的米糊兑凉水,降至常温时装入深口大瓮,这种大瓮是陶制的,黛青色,极其厚重,异常坚实。
兑入做好的曲坯,制成醋坯糊,待其自然发酵冒气泡后,就可以开始打醋了,用坚实的木棍,上下打动醋坯糊,维持七天。
然后铺上麦麸,再用干净的透气麻布盖好大瓮,安静等待一个月。
因为是第一次,李漠只煮了一锅,万一做不好,就纯粹的浪费粮食了。
等待的这一个月,岁月静好,阿姆在院里种了些蔬菜,养了几只小鸡,刚会走路的小鸡蹦蹦跳跳,除了睡觉,就在院里从头溜达到尾。
李漠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屋檐下的小木凳上,抓一把小米,挥洒在水泥地上,看几只小鸡一拥而上,小尖嘴一啄就有一粒小米吞入腹中,周而复始,小脑袋晃啊晃,直到地上再找不到吃的,也不理李漠这个投食着,又憨态可掬的离开了。
偶尔有遗漏的米,孤零零躺在地上,但不肖片刻,就会出现几个胖乎乎的蚂蚁,几个弱小的生命,通力合作,将那粒宝贵的米背在身上,又匆匆远去。
李漠是在放空自己,虽然从重生那日他就已经决定要重新开始了,可那么痛苦的过去,又怎会轻易忘记,记忆时时刻刻在折磨着他,他不敢,也不能对别人诉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要想,放空一切思绪。
有好几次李漠在院里坐着忘了时间,不经意转头,就看见阿牛坐在他身后不远处,默默注视着他,眸光里的温柔好像总能融化了一切阴霾。
每当这时候,李漠心里都暖暖的,无言的感动流淌全身,像一汪清澈温柔的水,瞬间就能把痛苦湮没。
在无数个阳光快要消散的午后,天气微微散去了一点闷热,阿牛总能看见那个喜欢装成熟的少年静静坐在屋檐下,屋子的阴影挡住了阳光照在他身上的光,背处的阿牛看不见他的神情,亦看不见他往日里清澈透亮的眼眸。
可阿牛就是有一种感觉,此刻躬着背,手在地上画着不知名图案的李漠,他需要人陪。即使在小鸡抢食的时候,那人的侧脸弯起笑的弧度,可阿牛就是知道,他需要人陪。
即使在一切困难里都能坚强挺过来的李漠,在此刻,他是需要人陪的。阿牛就是知道,知道那个少年,他的悲伤,他的孤独。
所以,阿牛会坐在那人身后,看着他,想着他,眼里都是他,阿牛希望那人知道,从此,有了一个大傻子,会毫无保留的爱着他,保护他,陪着他。
阿牛希望那人每次回头看见的都是自己,因为在转过头发现自己后,那人眼里的笑总能惊艳了岁月,温柔了时光。而自己,喜欢那种历经黑暗后终遇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