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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鹿角解-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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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亥年,谢行江弱冠,而陆沉鹤却得了中风。
天命之年的人,一场大病要命是常事。这病来得凶猛,老头垮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谢行江日日夜夜守在塌边,寻了许多郎中都说,这个年纪得了内中风,怕是很难回过来,就是捡了条命,晚年生活也是不能自理的。可谢行江无论如何都不放弃找大夫,周遭的大夫被他请了个遍。
谢行江之上还有个哥哥谢行渊,比谢行江大了三岁,是个名副其实的儒生。从小跟谢行江截然不同。谢行渊喜静,不用先生交待,自己将四书五经念的通透,许多古来著作还亲手抄写。谢行江好动,不爱念书,小时候挨了不少私塾先生的打,谢家老父也没少打,可这孩子就是不爱诗书。拜陆沉鹤为师后更别说了,除了睡觉吃饭,其余时间都在陆沉鹤身边,有一次偷喝师父的桃花酿,回家差点拆了谢行渊的书房。不过行渊倒是很护弟弟,替弟弟顶了许多次的惩罚。
老头没有什么积蓄,大部分都用来买了酒,剩下的只有老头清楚。谢行江也没什么钱,给师父看病的钱还是从行渊那里拿的。谢家老父气到胡须颤抖,呵斥行江再管那个疯老头就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谢行江最后一次回家给老父磕了三个响头,“孩儿不是不孝,师父对我意义重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原谅孩儿。”随即骑着自己租的马匹赶往神农山,于他而言,那里是最后的希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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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为什么谢行江对他师父如此敬重,还得从谢家说起。
行江行渊从小便显出他们的聪明所在,谢家老父在行江出生时候请了个算命先生,先生说这孩子灵性十足,将来必定中举,在朝那是响当当的大官!所以从小伴随着行江的只有书、书和书。行渊也很聪明,但谢家老父偏偏看中他弟弟,他倒也没有埋怨,暗自里一刻不停的念书,只为了老父的一句赞赏。谢行江不要念书,他倒不是不喜欢,从小过目不忘的本事很是让老父称赞,但自他记事起,家里就是有书,和父亲严厉的面庞、哥哥缄默写画的背影。
“我不要变成那样。”
所以他十二岁那年,翻过自家院子的墙,遇上了陆沉鹤。老头从来没逼过他,愿意学就学,不愿意想去哪玩去哪玩;从来不会因为自己说错话、偷懒被骂。陆沉鹤偶尔给行江做一大桌子菜,老头手艺很是不错,行江每次都能大快朵颐一顿。老头还喜欢在饭桌上喝酒,酒后话就多了起来,把他的过去全都讲给了谢行江。最后还要嘱咐谢行江:“江湖在旁人听来只有凶险,可这江湖也是需要太平的。五大派各雄踞一方,门派纷争暂且不提,门派周围的百姓活在惊恐之中,在纷争中受伤的寻常人家不在少数。这是个律法触及不到的灰色地带,所以,徒弟啊,你要替为师当上阙主,镇着这些猖獗的门派,有你在,百姓的心里才有定海神针呐。”
他记下了,心里却没有底。
可能吗?一切都是未知数。从小他连家门都没有出过几次,更别说去比武了。他很怕啊,但他心里有一股燃烧的火苗,一直那么烧着,自从陆沉鹤病了之后,火苗烧成了熊熊烈火。他要完成师父的心愿,更是想置身其中,他不想再当一个井底之蛙,只有眼前的一方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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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山不算远,骑行一天一夜不歇便可抵达。且不说人能不能受得了,马儿又不是千里马,按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来跑到修灵堂前便撅在了地上,再也没能起来。谢行江滚下了马,也不顾一身的尘土,连跑带滚的直接跪到修灵堂正堂前,正巧这天是秦千淮当班。
谢行江上气不接下气,“求求你们,我师父…中风了,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不要着急,病人在哪里?我这就随你过去!”秦千淮一刻也不耽搁,将谢行江扶起来,吩咐药童端水,自己则去准备需要的草药和一套银针。
“家在河南怀庆,路上奔波劳苦,我实不愿耽搁,可我来时的马已经…不行了……”
“莫要担心,白术,备马,把师父那匹千里马给我牵来!待师父起夜你告知师父一声,中风实不能缓,我先行!”
秦千淮是个利索人,因为经常出急诊,口粮早已备好,提上便能走。谢行江奔波劳累,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大夫,七尺男儿,身形挺拔如竹,夜晚不曾带帽,墨发梳成发髻,十分利落;形容俊秀,鼻梁高挺,凤眼修长,生的十分好看。
谢行江呆看了几秒,被秦千淮提起来,“你不急吗?快走,在看什么?”
“没…郎中生的好看,没忍住…”
“你到底急不急?快走啊,这病不能耽搁!”
秦千淮就差提着谢行江上马了。谢行江也是个美人胚子,虽说终日习武,却没被晒黑,剑眉星目,他不爱梳簪,平日里一根细绳简单捆起上部的碎发,只有练剑时候会梳个高马尾。此时两人挤在一匹马上,着实很不自在。但是没办法。
谢行江闻到秦千淮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他很喜欢这个味道,没忍住悄悄凑近了一点。而秦千淮眼里只有病人,他把马鞭抽的啪啪响,两人奔波了一天硬是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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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主,千淮师兄随一个河南赶来的脏小子出急诊了,说是得了中风。其他什么也没说,师兄就这么跟他走了,还骑走了师父的千里马。”
“真是臭小子。知道了,写封信给他,叫他出完诊抓紧回来,注意安全。再加上一句,若是我的千里马出了差错,他最好就别回来了。”
季书平站在窗边看着神农山的方向,脸上却挂着欣慰的笑。“千淮啊,这么多年就没变过。真是,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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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千淮提着药箱又轻又静地坐在陆沉鹤的榻边,抬了三指压在陆沉鹤左腕的脉上。谢行江带着一身的尘土蹲在窗边,瞧瞧这个,看看那个,被谢行渊拉了出去。
“这可是修灵堂请来的大夫?这两天我一直在请大夫来看,他们都说你师父命大,常人恐怕都不行了,现在全靠扎针吊着命呢……”
“多谢大哥,弟弟没什么能回报的,只能…”
“说什么话,你看看你尘土满身,像个什么样子,大夫还在诊断 ,你先别着急,去把衣服换了。”
谢行江回家换了身干净布衣,又回到陆沉鹤身边。秦千淮也穿着一身棉麻的布衣,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秦千淮身上的药香,又有些出神。
秦千淮拿着一根根细长的银针在陆沉鹤身上小心地扎着,谢行江看不懂,但是饶有兴趣,他见秦千淮神色认真,也不敢开口问。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秦千淮起身坐在桌前开了个方子,交给谢行江,叫他去抓药回来。
“你师父也真是命大,是不是嗜酒?这次运气好,扎针一个月加上药便可恢复,以后可不能让他再喝酒了。”
“哎好,谢谢大夫。大夫怎么称呼?”
“秦千淮。小小郎中,不足挂齿。我在这里停留一周观察情况,不必担心。你师父看起来不像一般人,你从师学什么?”
“剑法。我不是江湖中人,师父原先是。我师父名叫陆沉鹤,原是…”
“陆沉鹤?你说的可是庚子年阙主陆沉鹤?”
谢行江一时有些懵,眼前的人看起来与他不过同岁,怎么连师父是哪年的阙主都如此了解。“是,敢问大夫是怎么知道的?”
“从师父那里听说的,你怎么不早说,这样的话来的就不是我,而是我师父了。”
秦千淮随即又取了张纸,写道:“师父,中风之人为陆沉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