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师明若》颜笑

2、圣师府的主人

　　“到了。随我进去吧。”丽装的丫鬟笑盈盈地在前面带路。
　　我忐忑不安地微低头紧跟着她的脚步，一颗心怦怦直跳。即使得知自己被玖王爷从牢狱里买下时也不曾如此紧张过。

　　厅堂里很是安静。
　　脚下绣着精致图案的地毯令每一步轻微得几乎无声。两边侍立的仆从们极为恭敬，微垂头直挺挺地站立着。我微微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四周时，瞧见旁边几个上菜的丫鬟竟也在偷偷打量我。接触到我的目光，年轻的脸庞上便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悄悄低垂了眼帘不敢再看我。有几个调皮点的微侧过头低低偷笑着。“他真漂亮！”我听到有人说。

　　大厅正中央的餐桌上铺着深红色绣着金丝银线的华贵桌布，高贵的色彩里一圈浅红色的蜡烛燃烧着绚烂的火光，光与影交织在这静谧的空间，渲染出一片威严中的温暖。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平息起伏不定的心绪，上前几步站立在长桌尽头正在用餐的那人身前。恭谨地鞠了个躬，我低声道：“湄族基诺拜见圣师大人，大人这些天的照顾诺基感激不尽。”
　　一颗心跳得愈发激烈。

　　尚未听得回答便听见“嚓”的一声轻响，视线里一只白晰修长的手将一卷羊皮纸包裹的书放在了一边，接着一个柔和清冽如三月清泉，却又隐含着不容忽视的威严的语声响起，“那天我带回来的人便是你么？恢复得很快啊。你叫基诺？”
　　我抬起了头。

　　一双含笑的眼，目光里是似水的柔和。那是，那是我养伤这些日梦中呼唤过的清澈与温柔；那正是那蓝色天幕下明亮的双瞳。
　　这尊贵的女人，闲适地斜倚在黄金靠背的座椅里，专注地凝视着我。上菜的时间，她却将书本放在手边，想必已读了好一会儿了。她乌黑发亮的发松散地被一条天蓝色丝带束在脑后，从身侧披散下来，衬托得她的肌肤白皙胜雪。她的面容，以我们湄族的标准来说，并不十分出色，看起来七分柔和，两分尊贵，一分妩媚。她的眼，啊，我无法描述她的眼，那双令人如此难忘的眸子！她的唇，她的唇如此娇嫩欲滴，比玫瑰花的花瓣还要娇美迷人！此时她嘴角挂着浅浅地微笑，悠闲自在地打量着我。

　　我大胆地与她对视，直直地望进她黝黑如深井、闪亮似星辰的眼睛，直到她的唇畔又泛起了一丝笑意。
　　“第一次见你时我没把你看清，原来你相貌如此出众。难怪我那些丫鬟们这几日天天往你那里跑，你可是把我身边的人都迷住了呢！”她身后的丫鬟们吃吃地笑闹起来，她也不理，含笑的眼紧紧地盯着我。我的脸刷得红了，有些生气，也有一点点羞涩，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喜悦。只听她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又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买下你？”

　　我摇了摇头。玖王爷位高权重，我是他半个月里最喜折磨的奴隶，他不会愿意把这么好玩的玩具拱手让人。她定然是费了一番力气的，且难免得罪了人。

　　她俯身从桌上拾起一只酒杯放在唇边略略沾湿了唇，然后轻持着酒杯微微转动。她移开凝望我的眼，望着那酒杯淡淡地开口，“我救过一些湄族的俘虏，不多，他们多多少少都带些伤，但都挺过来，活了下来。他们有些在我府里干活，有些在城里经营一些不起眼的小买卖；虽然出不了城，但也算活得不错。

　　“我力量有限，救不了多少人，只能尽量帮一帮那些该帮的；我以为，现今这样残酷的境遇中，只有够坚韧、够顽强、且不会愚蠢到一昧地仇视明族的人才更值得活下来。

　　“我第一次见你，便只记得你倔强的目光。那时我就在想，那样残酷的刑罚下保持这般凶狠又执着的目光的人必定不会轻易屈服在残酷的命运之下。也许初时喊停是看不过去而一时冲动，但当我看到你执着求生的眼，我就下了决心，无论多艰难，都要把你从玖王爷那儿买下来。”

　　她停了停，抿了一口酒，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而我，我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喘息，我火热的心在胸膛里剧烈燃烧，我的灵魂因找到了一个欣赏它的知音而战栗不已。看到她再度张口，我摒住了呼吸。

　　“费了一番功夫。幸而他总算还忌惮我，没忘了我的身份。”说到这里，她讥讽地笑了笑，“我不后悔花大代价要了你来，也希望你不会后悔被一个明族人所救。”

　　我猛抬头，张口想否认，她做了个简洁又坚定的手势制止了我，续道：“现在不用回答我。有些人，被敌对一方的人所救，也许初时觉得感激，但时间久了，恩情便淡了，反而因被敌人施以援手而感到羞愧，两族的仇恨像树根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扎越深。你不要打断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但我不介意。我不在乎你感不感激我。

　　“明族与湄族打仗，一方输了，被抓作俘虏，互有仇恨，这些是很自然的事。但我要说，兀鹫城对待俘虏的方式太残酷，太不人道，这违背了六族共同的道德公理。这是该谴责的行为！我反对，但我没有办法。在兀鹫城，面对长老与王爷的力量，一个圣师所能影响的太少太少。

　　“我没法改变兀鹫城延续了上百年的俘虏对待条例，没法对那几方势力说‘不’，但我至少可以做些事，也许微不足道，但是，”她抬眼望着我微笑，“就是能帮一个人也好，置之不理，我心不安。”

　　她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也许你还不知道。兀鹫城有个小型的、隐秘的组织，叫做‘隐’，专门帮助湄族俘虏在城里安顿生活，有时会从妓院、奴隶市场把人买下来，然后帮忙找个好点的差事。你知道，兀鹫城外的魔法防御圈太严实，湄族奴隶不可能出得去，只有先安顿下来，看看以后有没有什么机会。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接触那个组织；但玖王爷刚把你卖给我，为避人耳目，你可能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必须呆在我府里。”

　　我睁大眼望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明族人人敬仰的伟大圣师，是兀鹫城里信仰一般的存在。她却公然挑战明族的奴隶条规，甚至私下里帮忙组建湄族奴隶的自救组织。你不怕会惹祸上身么？我在心里低低地问。那一刻，我并没意识到，我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

　　“那么，”她等了片刻，看我不说话，挑了挑眉道，“在这府里，你想要什么样的差事呢？”
　　“听凭您的吩咐。”我垂下头，“我只愿在您身边，为您效劳。”我不想承认，但她已彻彻底底征服了我。

　　我感到她柔和中带着三分威严的目光静静地打量着我，我在她的目光里挺立不动。许久，她缓缓道：“要我选的话，到我的书房里整理书籍吧。你会识字的吧？很好。以后有什么事就找风姨，她是我的奶妈，也是这里的管家。还有问题吗？没有？那么，下去吧。”
　　我默默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她没问过我被俘虏前是什么身份，也没告诉我买我所付出的代价。她只是如此坦白地、诚恳地解释了她买下我的动机，交待了我的处境，并为我打理好一切。
　　她没有露出她的同情，更加没有轻视与不屑。也许她的语气里有上位者自然流露的尊贵与霸气，但她专注凝视着你的目光如此真挚、坦然与从容，让你不自禁地为她的魅力所征服。

　　如果说来之前，我心里怀揣着紧张不安、对一个明族上位者的戒备，以及对那双明眸的期待，那么现在，当我从厅堂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溢满了无法言述的激动。

　　她竟是这样一个人！她竟是这样一个人！

　　纳兰明辰！